那片药地

祖上没留下什么产业,除了那片药地。

药地占据了整个庭院的一半还多,面积约七、八页芦席大。春夏秋冬,药地内总是栽满了各种各样的药材,开放着五颜六色的药花儿,散发着阵阵扑鼻的药香味儿。

药地是从祖父手上开始种植的。祖父是前清的举子,颇通医道,常常给附近一带的乡亲看病。那时黄金有价药无价,穷汉人往往得了病吃不起药,有时为了救亲人而变卖了家什或粜卖了粮食,拿了药单去药铺抓药,却常常是缺了这味少那味。祖父同情乡亲们的难处,便在自家庭院开辟了那片药地,种植一些民间常用的药材。诸如:生地、白芍、紫苏、百合、牵牛、凤仙、芍药、桔梗……免费施药给了乡亲。

药地是祖父的命根子。春耕夏种,一年四季,一有空闲,他便在药地里劳作。那时,我年幼无知,常常和邻居的小伙伴儿翻过篱笆,践踏药地,攀折药花,倘若被祖父发现,免不了翘胡子、瞪眼睛,用条帚疙瘩蘸尿驱赶我们。

父辈不肖,没有人愿跟祖父学医,使得祖父医传后辈的满腔心愿落了空。然而使祖父更加不放心的还是他苦苦经营了数十载的那片药地。他常想,假若日后没了他,那片药地岂不像没了娘的孩子一样可怜吗?

记得祖父临终前,把我呼唤到病榻前,用散淡无光的眼睛瞅着我,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搭在我的手心上,气息奄奄地说:“黑蛋,千万莫要……荒……了那片……药地……”。

祖父终于去了。

待我慢慢长大成人懂了事理之后,每每回忆起祖父临终时的嘱托之语,眼看着山沟沟处于缺医少药的困境,心里头便觉得沉甸甸,又时而隐隐作痛。后来,我硬是违背了父亲要我上大学的心愿,立志继承祖父的遗业。于是,高中未毕业就辍学回家,认真攻读各类岐黄典籍,精心务弄那片药地……

再后来,我便成了村上的一名乡医。那片药地在我精心侍弄下,比之当年祖父在世时更加茁壮,品种也越发多了起来。

每逢清明时节,别人家都给老先人坟墓献供果,送纸钱。然而,我却与众不同,回回从药地采一捧五颜六色的药花,毕恭毕敬地插在祖父的坟墓前。对于祖父来说,让他瞧见那捧药花,抑或是闻见那抹药香味儿,他就会知道他的孙儿是个好样的,终于没有辜负他的重望。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该心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