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医生的救赎

2010-03-13 22:19 楼主
引言

2008年2月17日,中央电视台演播大厅,人头攒动。

这里是2007年度感动中国人物颁奖典礼的现场。

主持人敬一丹说:“几乎在每一年的感动中国里,我们都能够见到医生,从高耀洁到桂希恩,从李春燕到华益尉,提到他们的时候,我们总是要说到医术,说到仁心。今天我们在这里说到这位医生的时候,我们首先要说的一个词是良知。让我们走近这位不寻常的医生。”

大屏幕放映一短片,讲述一位女医生举报所在医院有意用伪劣医疗器械给病人“治疗”,导致病人的病情恶化,甚至死亡的故事。女医生为此受到打击报复,两次下岗,离开医生岗位……“在50岁‘退休’以后,她就再也没有穿那圣洁的白大衣。她之所以这样做,正是她深深地爱着医生这个神圣的职业。”屏幕出现一位老年女性的特写镜头,她满面憔悴与忧患,流着泪水,哽咽地说:“医生这个职业是我从小所向往的……我想在死后,穿上白大衣,带着我的医师资格证离开这个世界,到那时候就再也没人剥夺我当医生的权力了。”

一位如此热爱医生职业,如此挚爱病人的医生却为她所在的医院所不容,只得将自己做医生的权力寄托于另一世界,寄希望在那个世界不再与那些见利忘义的医院管理者相遇。这是多么执著的理想,多么无奈的追求!

敬一丹庄重而诚挚地宣布:“把我由衷的敬意献给没穿白大衣的陈晓兰医生!”

掌声如潮,经久不息,许多人眼里闪现着感动的泪花。身着淡黄色羊绒衫,肩披着褐色长围巾的陈晓兰医生在这潮水般的掌声中出现,沿铺着红毯的台阶走下,站立台上,对观众深鞠一躬……

在人类历史上,医生是最古老的职业,是神圣的职业、崇高的职业。西方人将医生称为白衣天使;东方人将医生视为活菩萨。他们在替神灵做事――拯救生命,普度众生。

医生不是神,是肉体凡胎,有着七情六欲,为完成这一神圣的、崇高的使命,早在2400年前,西方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对医神发誓:“仰赖医神阿波罗、埃斯克雷彼斯及天地诸神为证,鄙人敬谨宣誓,愿以自身能力及判断所及,遵守此约……我愿尽余之能力及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并检束一切堕落及害人行为,我不得将危害药品给与他人……倘使我严守上述誓言时,请求神只让我生命与医术能得无上光荣,我苟违誓,天地鬼神共殛之。”

希波克拉底发誓时是无限虔诚的,对神灵充满着崇拜和敬畏,他请求神让自己的生命与医术能得以无上光荣,甘愿违誓遭到“天地鬼神共殛之”。在他的心里,神灵是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他不敢越誓言半步。在希波克拉底的时代,以及希波克拉底以后的若干时代,神灵承担着卫生监管的功能。

不论西方还是东方,不论过去还是现在,医生都必须把为病人谋幸福视为行医惟一的目的或首要目的。这一目的不仅维护了病人的根本利益,维护了医生的尊严和职业根基,也维护了病人对医生的依赖和和谐良好的医患关系。若背离这一目的,医生就有可能堕落成有“执照的杀手”和谋财害命的罪犯。

人类的伟大和渺小在于创造了神灵,人类的聪慧和愚蠢在于砸碎了神灵。

人类知道自己的弱点,知道自己很难抵御欲望的诱惑,想到让神灵来监管自己。

病人是弱者。在疾病面前,病人像闯入雷区的羔羊,不知道哪只脚落下踩在地雷上,需要医生引领出来。曹操掌有对华佗的生杀予夺之权,可以残暴地杀掉华佗,他还是没有走出疾病的雷区。

著名作家张洁在长篇散文《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中写道,母亲在脑部手术之前,握着甲大夫的手说:“谢谢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人了。”

张洁感到疑惑:“妈为什么对甲大夫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人了’?是把自身的安危托付给了甲大夫,或是替方寸大乱的我负起托靠大夫的责任?还是说,从此以后,她的命运就紧紧地和甲大夫连在了一起?”


我觉得张洁的母亲说出了许多病人的心愿,大凡生过重病的人都有那样的感受,那种想法,那种欲求。俗话说,“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须教父子兵。”只有亲人方可依赖,方可生死相托;只有亲人才能在危难时刻舍命相救。当人生病时,最渴望的是有位当医生的亲人。生命是什么?是根本,是一切!在生病时,不论什么样的人都会对医生表现出虔诚、信赖和敬畏,甚至于巴结与讨好。你不想信赖也不行,别无选择,自己的生命已打理不了,交给了医生,再掖点藏点还有什么意思?

亲人是需要双方认可的。张洁的母亲的话只表示了她的欲求,当甲大夫回答“你也是我的亲人了”时,从语言上说,这种亲人关系得到双方的认可。其实,甲大夫说的是句寻常的话,流行的话,每一位医生都会说的话:“把病人当亲人。”

寻常语言往往是最高目标和最高境界!

1978年,历经十年浩劫的共和国像当年不得不进行两万五千里长征的红军,踏上了步履维艰的改革之路。1985年,医改开始了,医院自主经营、自负盈亏,走市场化之路了。政府补贴减少了,医疗的公益性淡化了。20多年过去了,在政府补贴减少的情况下,医院不仅生存下来,而且许多医院在硬件上有了长足的发展,高楼大厦盖起来了,先进的医疗设备引进来了,医务人员的收入提高了……

可是,医德医风却出现了滑坡,许多医院把赢利放在了重要位置,要求医生不仅看病,还要赚钱。他们把改革和发展的压力分解给了医生,为医生制定了经济指标;把改革的成本和代价划分给了病人,相继采取了“以物代药”、“以药养医”和“以疗养医”等措施;医院出现了一系列的潜规划,如医生收受和索取病人的红包,医生开药、开检验单有回扣和提成,医生不仅可以看病,而且还可以谋财……

虽然卫生部颁布了医师职业道德规范,要求医生:救死扶伤,实行社会主义的人道主义,时刻为患者着想,千方百计为患者解除病痛。尊重患者的人格与权利……可是,道德规范在强硬的制度面前是孱弱无力的,既不能对医德低下的医生进行惩罚,也不能对医德高尚的医生予以保护。在许多医院坚守医德的好医生承受着拿到奖金、工资,甚至下岗的压力;医德差的医生如鱼得水,每月可拿到丰厚的奖金。

神灵死了,卫生和医疗器械监管机构部分官员对这一现象的纵容和不作为,医院在制度上对突破传统医德底线的默许和怂恿,个别医务人员的欲望魔鬼被放了出来……

卫生部公布的第三次全国卫生服务调查数据表明:“在城镇,约有48.9%的居民有病不就医,29.6%的患者应该住院而不住院;而‘脱贫三五年,一病回从前’则成为广大农民兄弟医疗现状的真实写照。”

2007年,“看病难、看病贵”已超过就业失业、收入差距过大,贫富分化、贪污腐败、养老保障、教育收费、住房价格过高、社会治安、社会风气、环境污染,成为中国百姓最关心的社会问题,关注指数高达57.95%。

医疗服务腐败导致医生失去了职业的尊严,在病人心目中失去了信任,医患关系变得紧张。调查显示医护人员对目前医患关系现状表示满意的仅占2.7%,表示不满意的占62.3%,许多医生不同意自己的子女从医。病人及其亲属对医患关系现状表示满意为13.2%,福建中医学院的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被患者刺死,深圳山厦医院的医生护士一度戴着钢盔行医;肖志军在爱人生命垂危之际,因不相信医生的话,拒绝在剖腹产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结果导致孕妇和胎儿双双死亡。有的医生居然有种老鼠过街的感觉,在外边不敢承认自己是医生……

我认为世上有两个领域是绝对不能腐败的,一是医疗,二是教育。前者会危及生命,后者会误人子弟。

佛家认为,人生有四苦――生老病死,这“四苦”都需要医生帮助消弭。现代人不仅要在医院降生,回到医院去辞世,而且在漫长的生命过程中不可能不生病。生了病不能不去医院,不能不看医生。


医院不只是治病救人,还是人的基本需要,关系到社会的稳定与发展。美国社会心理学家马斯洛认为,人的需要由低到高可分为五个层次――生存需要、安全需要、爱和归属的需要、尊重的需要和自我实现的需要。当人的低层需要得到满足之后,才能上升到高一层需要。生存和安全是人的低层需要,也是最基本的需要。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的差别之一就是需求层次的不同,发展国家的需求是低层次的――即生存与安全的需要,发达国家的需要层次相对较高――已上升为爱和归属、尊重等需要。医疗既是生存的需要,也是安全的需要。医疗问题得不到根本解决的话,将永远进入不了发达国家之列。


(我敬重的陈晓兰) 我敬重的陈晓兰.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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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3-13 22:20 2楼
医风医德的滑坡,不仅导致许多坚守医德的医生水土不服,而且给他们带来不尽的痛苦和烦恼,有的甘愿不拿奖金、冒下岗失业的危险,也不给病人开大处方,让病人做根本不需要的检验;有的挺身而出,检举揭发医疗的种种黑幕;有的医生自己出资开设民工医院和平价医院……

11年前,在农村当过7年赤脚医生的陈晓兰震惊地发现所在医院为牟取暴利,用假冒伪劣仪器对病人进行“治疗”,凭对病人高度负责的精神,她对此展开了调查,从此踏上艰苦卓绝的举报之路……

有人说,陈晓兰打的是一场一个人的战争,有人说她是当代中国的唐•吉诃德,甚至还有人把她的行为比喻成拿石头砸天……在一次举报中,有一位官员问陈晓兰:“现在像你这样的医生还多不多?”陈晓兰回答:“我从来没有孤独过。”问得率真,答得坦率。

事实证明,陈晓兰不是孤军作战,在她的背后不仅站着许许多多的病人,而且还站着许多医生、护士和专家。陈晓兰这一坚持就是十一年,比八年抗战还多三年。她举报的9种披着合法外衣的伪劣医疗器械先后被取缔……

第一章

2006年底,病人王洪艳跟陈晓兰反映:未婚的她在上海民营医院的旗舰--上海协和医院做一莫名其妙的宫-腹腔镜手术,在23小时花去4万元。最后诊断原无大碍,根本无需手术。这家开办仅三年的民营医院号称“百年协和”,背景复杂如何讨到公道?

1

2006年11月28日,上海市闸北区彭浦新村一个楼房像火柴盒似的塞得满满的小区,晨曦将一户户人家唤醒了。一处两室一厅的房间里一派凌乱,客厅兼餐厅的餐桌上一片狼藉,杯碗瓶罐、书本杂物,与电视机面对面的沙发上堆积着杂七杂八的衣物手袋报纸。孩子的一阵阵哭声撕破清晨的宁静,像撒欢的“嘟嘟”似的在居室、客厅和书房窜来窜去。“嘟嗜”是一条已不年轻的白黄两色京巴狗。此刻,它似乎不甘话语权被孩子的哭声霸占,不时地“汪汪”回应,边叫边欢实地窜上沙发,摇头摆尾冲到地板,又窜上沙发,上上下下跳个不停。

此时,年过五旬的陈晓兰医生头发蓬乱地在卧室、客厅和厨房穿棱不停地忙碌着,女儿和小外孙都感冒了,发着高烧。她不仅要哄哭啼的小外孙,还要照顾生病的女儿。大人生病或多或少还有点儿忍耐力,孩子可不行,只要不舒适就大哭大闹,不一会儿就把自己和大人折腾得大汗淋漓。

当她忙得不可开交时,“铃铃铃”电话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汪汪汪”“嘟嘟”又跟电话较上劲,冲着它狂吠几声。陈晓兰拿起话筒,是一位陌生的女性,声音细弱,听不清。又换了一位女人接着说,她是部队医院退休的检验师,也姓陈。她说,第一个说话的女人叫王洪艳,是黑龙江人,33岁,未婚,前几天去上海协和医院体检时,被专家诊断为继发性不孕症,做了“宫-腹腔镜”手术。术后,在医生的劝说下,她把刚离婚两个月妹妹也领去做了手术。她们姐妹俩先后花去近8万元医疗费后,却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在投诉无果的情况下,通过《解放日报》的读者热线找到陈晓兰的电话。

未婚女子被诊断为不孕症,可谓医疗史上的奇迹。什么是不孕症?不孕症指的是育龄期的妇女,在婚后2年性生活正常的情况下,未采取任何避孕措施而未妊娠者。导致不孕的因素很多,其中有将近一半的原因在男方身上。不孕症的诊疗原则是先检查男方,后检查女方。在没有已婚配偶检查的前提下,是不应该把女方诊断为不孕症的。她们一个未婚,一个离婚,医生是根据什么诊断不孕症的?是临床经验,还是财迷心窍、利令智昏?


荒唐,又一破天荒的荒唐!

陈晓兰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听那位陈军医讲下去。

自从陈晓兰被媒体称之为“打假医生”之后,找她投诉的病人越来越多,有的义愤填膺,有的声泪俱下,有的无可奈何,有的唉声叹气。其中有真有假,不排除不良医院派人探测她的动向。经历9年的医疗打假,陈晓兰变得成熟稳重了,已不再是那个毫无防范意识,别人说什么就相信什么的医生了。

陈晓兰知道上海协和医院是上海民营医院的旗舰,不仅财大气粗,而且背景复杂。这是福建省莆田人开的医院,2004年初开业时叫“上海市闸北区民办协华医院”;2004年10月,更名为“上海市闸北区民办协和医院”;2006年年初,像泥塘的蝌蚪跳上了岸,蜕掉了“闸北区民办”的尾巴,变成了“上海协和医院”。他们下投入数千万元的广告费,从“地方”到“中央”,从报纸到电视,从户外到网络,广告铺天盖地:

“上海协和医院是一家集预防、医疗、康复、教学、科研于一体的综合性医院,始创于民国三十年(1942年,旧址为常熟路274号,第一任院长王逸慧)……”

“上海协和医院是美国协和医学院(1921年由美国基督教会创办)协作医院。如今,这所历史悠久的医院已发展成为大型现代化综合性医院。医院技术力量雄厚,拥有众多国内外著名的医学专家和一大批中青年拔尖优秀医学人才,在国内外享有较高的知名度和美誉度。医院在著名生殖医学专家、教授、博士生导师王益鑫院长等专家的带领下,在不孕不育、妇科、显微外科、腔镜外科、泌尿外科等领域达到国际先进水平……”

“医院目前拥有正、副高级职称以上专业人员120余人,其中具有博士、硕士学位者占医师总数近45%,国家级重点学科专家3名、省部级优秀专家20名、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者8名。”

在凶猛的广告攻势下,上海协和医院火了起来,不仅全国闻名,而且还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目的,许多病人不知道北京协和、武汉协和、福建协和为甚,却知道上海协和;知道北京协和的病人对上海协和更加坚信。上海协和医院还抢注了“协和”网名,如果患者在键盘敲下“www.xiehe.com.cn”,登录的不是北京协和,而是前“上海市闸北区民办协华医院”――上海协和。

希特勒的宣传部长戈陪尔曾经说过一句名言:“谎言重复一千遍就等于真理。”当下有钱不仅可以让谎言重复一千遍,而且谎言家喻户晓,老少皆知。谎言不仅让那些不明真相的病人相信了,让知道真相的“权威机构”也相信了,授予了这一建构于谎言之上的医院“上海市卫协医疗诚信单位”、“上海市物价诚信建设单位”、“精神文明建设标兵单位”等称号。

当今最为可悲的是某些“权威机构”,堕落成“为一块牛排而出卖巴黎”托儿!

上海协和医院火了,门诊量飙升,高达每月数千人次;手术室常常爆满,尤其是他们力荐的“宫-腹腔镜”手术,一台接一台地,从早晨做到凌晨。

陈晓兰只是一位“退休”医师,尽管有九年的打假经验,可是叫板上海协和医院这么个庞然大物,有点儿自不量力。虽然是共产党的天下,人民的天下,腐败只是遮不住天日的箭毒木树叶,可是一枚树叶的阴影往往会笼罩一个人的命运,让他几年、十几年都走不出去。

陈晓兰很忙,从早忙到晚,从晚上忙到凌晨。过度的劳累和严重的睡眠不足,使得她衰老得很快。过去说她长得年轻的人,现在都不忍心说她过于苍老,55岁的人看上去却像年过花甲的老奶奶。她有理由不管这件事,她不是信访办或卫生监管部门的公务员,也不是媒体记者,况且外边的事和家里事已忙得她焦头烂额,可是她还是约王洪艳晚上面谈。

2

2006年初,陈晓兰已将医疗服务打假的主战场从医疗器械转移到莆田人办的民营医院上来。

30年前,位于福建省莆田市秀屿区的东庄还是一处穷乡僻壤,其有一别称――“界外地”,意思是其边缘得不在官方统计之内。东庄不仅小,而且人多地少,耕地盐碱化,一穷二白。20世纪90年代,东庄的村民竟在日渐泛滥的性病上发现了商机,纷纷进城行医――在犄角旮旯开设非法性病诊所。中国出现一种专业职称序列之外的医疗“界外地”--游医。游医让城市感染“牛皮癣”--厕所、角落、电线杆和小区楼道贴满“专治性病”的小广告。


“据圈内人透露,这些诊所在短短几年内就完成了约有七八十亿规模的原始资本积累”。游医有钱之后就不再偷偷摸摸地看性病了,而成为民营医院的投资人和国有、集体医院的承管者。英雄不问出身,游医若能守法行医,悬壶济世自然是好事,遗憾是他们的广告从厕所移到报刊电视、网络户外,本质却没发生转变。游医集中在“下三路”--即性病、皮肤病和不孕不育症,想坑你骗你宰你,还让你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他们“端坐大城市,面对大农村,吹起大牛皮,举起大砍刀”,还将游医骗术写进《医院电话接诊技巧》、《医生销售技巧10法》等读本,用以培训他们的员工。他们或以高额提成利诱,或以下岗胁迫,要医生将没病的病人说成有病,将小病说成大病,将一个疗程可治愈的病拖到十个疗程,把十几元一瓶的药卖到几百元……

上个世纪末,国家卫生部纠风办公室专门为莆田游医现象下发文件:“福建省莆田市农民游医詹国团、陈金秀诈骗团伙在全国各地以金钱铺路,承包经营国有、集体医疗卫生机构开办的性病、泌尿专科门诊,甚至承包整个医院或皮肤病、性病研究所,大肆进行诈骗钱财、坑害患者的非法活动,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严重损害了国有、集体医疗卫生机构的声誉。”
2010-03-13 22:21 3楼
据《瞭望东方周刊》报道,莆田秀屿区的游医在全国各地拥有医疗机构有1万家(东庄占93%),资产总数为360亿元,年营业额为3050亿元,员工总数为63万;另外,他们还拥有医药和医疗器械生产企业500多家(东庄镇占80%),资产总数为25亿元,年营业额50亿元,员工总数5万人。莆田秀屿区游医的年产值已超过中国中西部个别省的生产总值。据权威人士说,全国注册的医院1万家左右,莆田人投资或参与投资的占1/5;全国2000家上规模的民营医院,莆田人占了85%。他进一步解释道,“这里说的莆田人,基本就是东庄人了。”

这是个可怕的数字,意味着中国的民营医院较为普遍地感染或携带一种病毒――游医意识。

陈晓兰对莆田人开办的民营医院的关注起始于两位女性的怀孕。在上海这座容纳1700多万人口的城市,平均每天有近千位女性妊娠,340名女人分娩,按理说两位女性的怀孕是不会引人注意的。这两个女人怀孕很不容易,是在婆家和娘家的焦盼目光下,在一次又一次求医问药后才怀上孕。这本是件可喜之事,可是不知是久不怀孕缺少了自信,还是对身体的变化没有察觉,她们还在为自己的不孕症而四处求医。

2005年5月,怀孕的四川省合江县民工唐利梅到上海长江医院就诊,竟然被医生诊断为原发性不孕症、免疫性不孕症和宫颈炎。诊断一位育龄妇女是否怀孕早已不是什么医学难题,乡镇卫生院即可准确无误地作出诊断,唐利梅的主治医师既不缺乏医学知识,也不缺少临床经验,缺的是医生应有的医德和良知。她已经诊断出唐利梅怀孕了,却采取了世界上最为荒唐的“疗法”,一面给唐利梅“治疗”不孕症,一面让她服用保胎药。对医疗来说是荒唐,对那位医生来说绝对不荒唐,假若她告诉病人其已怀孕,病人还会在她那儿治疗所谓的原发性不孕症免和疫性不孕症吗?医院和医生还能赚到黑心钱么?正因为她诊断唐利梅患有那些疾病,唐利梅才在长江医院接受治疗,才在3天之内把丈夫打工一年的血汗钱――1万多交给他们。

20多天后,这家医院又将怀孕的安徽阜阳市颍上县的民工叶雨林诊断为原发性不孕症,同时将她的丈夫叶浩魁诊断为男性不育症。让他们在医院做了第一个疗程的恒频磁共振等治疗。他们夫妇像倒拎着钱袋,钱流水似的花了出去。5天他们花了35805元。他们仅有1.9万元的积蓄,为了治好不孕症,能生个孩子,咬牙借了1.6万元的高利贷。医生说,还要进行两个疗程,这意味着他们要花十多万元。

这家有着“送子医院”的医院似乎有一个统一的看病模式,不论男女病人先来一个超千元钱的大检查,有的是十几个项目,有的是二十几个项目,然后确诊出输卵管不通、精子存活率过低等毛病。他们的效率很高,就诊的病人差不多都能查出点儿病来。接着就是一套治疗套餐,恒频磁共振几次,体外短波治疗几次,治疗费很高,一次600元、800元或900元。


江苏泰州有位姓王的农民也到这家医院看过病。他婚后多年没有生育,父母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传宗接代的历史使命责无旁贷地落在他的肩上。在中国农村,绝后不仅凄凉,而且没有面子。为保住面子,他在江苏几家医院扔进两万多元钱后,又慕名赶到上海长江医院。这家医院确实与众不同,不仅服务态度好,热情周到,还有笑盈盈的导医小姐陪诊,医生的医术也不同寻常,不仅查出他老婆的病,还查出了他的病――精子存活率过低。这位姓王的农民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可是,这位农民心底的欢喜很快就被冲得寡淡,这家医院的收费实在是太高了,导医小姐不断地提醒他钱快用完了,赶快给家里打电话往银行卡上充值。那张卡就像一张筛网似的,随充随没。第一次,他们看完病回家时,两万元钱只剩14元。医生还叮嘱他和妻子每个月都要去复诊,他们陆续复诊三次,每次都扔进许多钱。在最后一次,他告诉医生,他的岳母已被确诊为癌症,家已债台高筑,再也没钱来复诊了。医生对他的老婆说,你的病已经治好百分之七八十了,再来复诊一次就有希望治好了。他们表示放弃,不是不想治了,是发现自己被骗了。

贪婪使得医院疯狂,使医生铤而走险,以纸包火,也许他们认为这些人都是农民,没知识,没文化;也许他们觉得外地人即使上当受骗,不会跟他们打官司;也许胆子是干出来的,这种事做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心里没有了“担心”两个字。

几个月后,唐利梅和叶雨林分别生下了男婴。这两对夫妇发现自己被医院和医生耍了,宝贝儿子在未出生前遭受了恒频磁共振和短波伤害,他们怒不可遏。这些伤害会不会给孩子带来严重的后果,让他们惶恐不安。他们分别向虹口区人民法院起诉上海长江医院。

上海长江医院是一家莆田人开办的民营医院。这家医院不仅以2000多万元的筹码夺得央视的上海民营医院的广告“标王”,而且还有着两块足以让厚道老实、秉性纯朴的农民相信的牌子:“中国诚信医院”、“全国百姓放心医院”。在中国最不可信的就是这些牌子。有的今年戳起来,明年就倒了;上个月光光彩彩挂上去,下月就狼狈不堪地掉下来,这就犹如某些官人,一刻钟前还春风拂面、趾高气扬地在酒楼剪彩,或在主席台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大讲反腐;后一刻钟却就像被霜打的茄子似的被“双规”了。

这两件案例引起陈晓兰注意的是:按理说,孕妇接受短波治疗之后会导致流产,可是两位孕妇不仅没有流产,还生下了两个男婴。她怀疑长江医院是在用“假器械”对病人进行假治疗。

2006年3月,陈晓兰到上海长江医院去暗访。她先往院长办公室拨个电话,发现没人接听,她走进门诊大厅对导医小姐说:“我找院长×××,他在吗?”

《南方周末》的记者柴会群到这家医院暗访过。他说,想进这样的医院暗访需要先过保安和导医小姐那一关。当你进入门诊大厅,导医小姐的目光就会像阴影似地跟着,让你浑身不舒服。如果你说看病,她会领你挂号;如果随便看看,她可能会通知保安把你撵出去。陈晓兰为躲开保安和导医小姐的注视,选择了这么个办法。

“去楼上问一下吧。”听说她找院长,导医小姐不仅客气有加,而且也没多加盘问。

长江医院门诊部大楼的举架很高,像是厂房改建的,不过装修得不错,像家境殷实女人的服饰――体面而精细。每间诊室有一位医生,陈晓兰好奇地一间间看过去。她的一位同学受聘这家医院,在与其专长毫不相干的科室当医生。在去之前,陈晓兰跟那位同学了解过情况,同学不仅把医院里的乱七八糟的事情讲给了陈晓兰,而且还告诉了陈晓兰认识的医生都在哪间诊室。可是,陈晓兰转悠一圈儿也没发现认识的医生。

当陈晓兰转悠到三楼的女性治疗室时,一位护士把她拦住了。

“我是来找×院长的,他到这儿来过没有?”陈晓兰从容不迫地说。

“没有。”护士一听她是找院长的,春风掠过脸面。

“那我进里边看一下,了解一下你们用的是哪家的治疗仪器。”陈晓兰平静地说。

护士闪开了,让她进去。治疗室由布帘分隔出一个个单元,里边摆有十几台恒频磁共振治疗仪,七八位女性正在接受治疗。蓦地,她发现有几位病人在煲电话粥,话语轻柔,潺潺若水。这里怎么能打电话?她感到不对了,这么些微波、短波、磁疗仪同时工作,讯号将受到干扰,手机难以正常使用。可是,她从病人打电话的神态上看,接听清晰,讯号较强。毫无疑问,治疗仪肯定有问题。

陈晓兰走出去,心情沉重地站在医院门口,望着那些进进出出的病人。他们都是从外地专程赶到上海治病的,他们相信这个国际化的大都市,相信这里的科学技术,相信这里的医院和医生,他们怀着像朝霞升起的希望而来,带着生儿育女的信心而去,还有那被掏空的钱口袋。他们哪里知道自己花的是真金白银,接受的却是假治疗!

陈晓兰一分钟也不想等,多一分钟有可能多几位上当受骗的病人。她在医院门口外的马路上给上海市药监局打电话举报,要求对长江医院的微波、短波等治疗仪进行检查。上海药监局对陈晓兰的举报十分重视,委托上海医疗器械检测所进行了检测。

“假的假的,假得一塌糊涂!”几天后,上海医疗器械检测所的一位工作人员打电话说。

这个人陈晓兰过去不认识的,他在陈晓兰的个人主页上留言说他是检验所的,坚决支持陈晓兰的打假行动,他会在第一时间把检验结果告诉陈晓兰。

恒频磁共振治疗仪的检测报告出来了,111项检测指标,其中有88项无法检测,8项不合格,其中最重要的指标“磁感应强度”居然是产品说明书的所标注指标的-92%。另外,还有四项安全指标不符合要求,存在患者或操作者被电击或触电的危险。

“这意味着它基本上起不到治疗作用。”一位检测人员进一步解释道。

陈晓兰要求药监局对上海市所有医院的恒频磁共振治疗仪进行检查,结果不仅许多民营医院在使用这种仪器,而且抽查的4台仪器跟上海长江医院的同样不合格。
2010-03-13 22:21 4楼
上海药监局请求恒频磁共振治疗仪的注册机构――河南省药监局协查。河南省药监局不仅复函证明恒频磁共振治疗仪确为他们局注册的合法产品,而且还出具了该产品的注册证书和相关资料。根据《医疗器械监督管理条例》及配套法规,医疗器械的监管是以注册为依据的。这种产品没有疗效的产品是注册的、合法的产品。合法的产品应该在全国各地畅通无阻,上海药监局也奈何不得,只能建议上海的那些家医院不要使用。在金钱面前,这一建议显得何等地苍白无力,何等地轻如鸿毛,建议者又是何等地尴尬无奈!

陈晓兰气愤地说:“只要注册,哪怕就是废铜烂铁也是合法产品!”

在陈晓兰的九年打假生涯中,类似的遭遇多了。犹如玩电子游戏,第一步到第N步或顺畅或艰难地通过,第N+1步却像一道铜墙铁壁横在那里,无论如何都通不过去,举报搁浅,问题得不到最终解决。陈晓兰第一次跟莆田人办的民营医院过招,就这么不了了之。造假的和用假的都没有得到就得的处罚,她是否还有勇气对第二家莆田人办的民营医院进行调查和举报呢?

3

11月28日的傍晚,黄河路的一家咖啡厅内,咖啡的热气袅袅上飘,渐渐消散。

陈晓兰坐在咖啡桌旁。她的衣襟是湿的,这让她有点儿难为情。这几年,她变了,变得越来越邋遢,越来越不修边幅了。过去,她的头发一丝不乱,衣服一尘不染,现在前襟湿乎乎也敢往出跑了。她太忙了,忙得顾不了这些细节了。在离家前,小外孙吐了,白花花的奶瓣喷射在她的身上。她本来想换一下衣服,可是跟王洪艳约定的时间到了,怕让病人在咖啡厅里苦等,用抹布擦擦衣服就匆匆赶来了。

她的衣襟散发被胃消化过奶味儿。钱也是好东西,经过某些渠道,或某些人手就像从胃里吐出来的奶――变味了。《增广贤文》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如今,正道上车水马龙,争先恐后;歪门斜道也是熙熙攘攘,络绎不绝。人越来越重财轻道了。


医生这一称呼,对陈晓兰来说已是过去时。她离开临床已经三年多了,病人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多了,她成了专门给医院看病的医生,那些有病医院的病人成了她的病人。

王洪艳是一位小巧机灵的年轻的女性,圆圆的脸庞,两道柳眉,一对执着而富有主见的眼睛。陪同她来的一位是她的妹妹,另一位是上午跟陈晓兰通过话的从部队医院退休的检验员――陈军医。她曾经是王洪艳的房东。

陈晓兰一边端详王洪艳,一边不露声色地听她讲叙就诊过程。

王洪艳声音低弱,斯斯文文地讲述着,好似讲叙的不是自己的遭遇,而是他人昔年往事。陈晓兰听着,感到阵阵寒冷,好似怀里被塞进个雪球,喝热咖啡都暖和不过来。

王洪艳说,她从黑龙江到上海已经多年,在上海不仅有了自己的住房,还有了自己的“现代”(轿车)。她的男朋友是位特别注意身体健康的美籍华人。在男友的影响下,她每年都要去医院做一次体检。

在八天前的上午,她开车去上海东方医院体检中心体检。在妇科检查时,她对医生说,我来月经的时候有腰腹痛的症状。医生摁了摁她的腹部说,你的子宫前位,右侧增厚。

11点半,体检终于结束了,没吃早饭的王洪艳已是饥肠辘辘。钻进“现代”,她先将体检中心发的面包和牛奶打发到肚里,然后开车回家。不知是“子宫前位,右侧增厚”让她心烦,还是体检报告要9天之后才能拿到令她心焦,抑或该她倒霉,在回家的路上,“现代”被刮了一下,牌照被刮掉了。她只好把车直接开到修车行。

当王洪艳赶到家时,已是下午两点多钟。她打开电视机,一边调台,一边吃着香蕉和小食品。“子宫前位,右侧增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会导致什么后果?医生那句话又从她的心里钻了出来,飘在她心灵的上空,让她惶然不安。她真恨不得能把它捅下来,看看到底是雨是雪,还是陨石。她父亲和奶奶都死于癌症,这一家族病史是她一块心病。历经多年拼搏,总算拥有了这阳光灿烂的日子,她很珍惜。

9天之后才能拿到体检报告。9天,216个小时,这对渴望知道病情的患者来说实在是漫长。王洪艳有点心烦,手里的遥控器在不停地调台,电视的画面在变幻,上海协和医院妇科专家门诊的广告出现在眼前。“协和医院”这几个字让她怦然心动,她知道北京协和医院,那是中国最好的医院之一,历史悠久、举国闻名。

这上海协和较之北京协和如何呢?她丢下遥控器,上网查询。网上介绍:“上海协和医院体检中心是目前上海市为数不多的几家大型体检中心之一。”她有点儿后悔,上午应该去上海协和医院检查。

蓦然,她在网页上发现有北京协和医院的链接。这两家协和是否是一家呢?王洪艳想。似乎当人生病时想象力就得以激发,王洪艳越想越相信这两所医院存有关联,否则上海协和的网页上怎么会有北京协和的链接,谁会在自己的网页上给竞争对手做广告?

王洪艳拨通接诊电话:“协和医院吗?我现在去你们那里做妇科检查,今天能不能拿到检验报告?”

“可以拿到。”接电话的是位年轻女性,声音柔婉,口气坚定,不容怀疑。

王洪艳关掉电视,拎包下楼,驾车而去。她有点儿后悔,如果上午就去协和医院,体检报告早已拿到手了,看来东方医院那511元体检费算是白花了。

“我是王洪艳,刚才给你们打过电话。”王洪艳走进上海协和医院,对导医小姐说。

导医小姐笑盈盈地把她领到挂号处,问都没问就让掏50元钱,给她挂了不孕症专家门诊。把她领上三楼,交给一位人到中年,方脸,皮肤白皙,面带微笑的祝医生。

“你是怎么找到我这里的?”祝医生没问病情,先问来路。

祝医生说的是东北话,让身在异乡的王洪艳倍感亲切。

“我看了电视广告。”王洪艳实话实说。

“我们是东北老乡啊。”祝医生欣然说道。

“你的病情很严重啊,宫颈糜烂,肥大,有脓,有血。你看看电脑。”祝医生边检查边说。

诊床边有一台电脑显示器,病人可视检查情况。那图像对王洪艳来说十分陌生,陌生得根本就不知道正常是什么样,不正常又是什么样。

“子宫没有神经,你就是得了癌症也不知道,只有通过医生检查才能发现。你知不知道梅艳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她就是这么死的,子宫颈癌!”祝医生说。

对幸福正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冉冉升起的人来说,这是无可抵御的超强寒流,一场残酷的暴风雪。王洪艳对“癌”异常敏感,从诊床下来时,她已浑身绵软,腿像泡了好几天的方便面,难以支撑身体。

你有男朋友么,他是干什么工作的?哦,收入很高吧?你在上海住的房子是租的还是买?有车吗?什么车?哦……祝医生像位古道热肠的东北大嫂,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王洪艳聊着,手里的笔在处方上勤奋地耕耘着,不一会儿就开出一叠检查化验单,递给领诊护士(在许多民营医院都有领诊护士,她的职责就是持检验单,领病人交费付款,去做检验,然后再把报告单拿给医生)。王洪艳跟着领诊护士到收款处交了4000多元钱,然后去做检验。

王洪艳做完检验,跟着领诊护士转回到祝医生那里。祝医生从领诊护士手里递过检验报告,很快就做出诊断:王洪艳患有继发性不孕症、盆腔粘连、双侧输卵管炎、多囊卵巢综合征等多种疾病。

这一串的病像散落的陨石披头盖脸砸来,将这位热爱健康的女人砸蒙了。

“这个人这辈子是没希望有孩子了,”祝医生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张X光片说道,“不过,你还有90%的希望。只要在肚子上打三个洞就可以,今天就做。”

如同把两个人拽到刑场,将其中的一个枪毙,然后对另一个说,恭喜,你获得特赦!不过,你得把钱留下来。在这种情况下谁还会计较那身外之物――钱呢?

王洪艳像那个活下的人一样感到庆幸。可是,她是只身一人来医院的,车还停在东昌路的停车场。她动了手术,那车怎么办?总不会跟着她一起住进医院吧?。再说,动这么大的手术身边没有亲人哪行?

“没关系的,手术后你就可以下地行走,可以爬山。我的一位亲戚做完手术就回家了。不过,你不行。我跟你不熟,需要监护24小时之后才能让你回家。”祝医生的眼睛好似X光,看透王洪艳的心思。

比起梅艳芳,比起那位终生不孕的女人,王洪艳感到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找到这么好的医院,遇到这好的医生,还能说啥呢?

破财免灾是无奈的抉择,也是幸运的抉择,毕竟钱财是身外之物,没了还可以赚,生命却只有一次。王洪艳像小品《卖拐》里的范伟,怀着无限感激接受了手术。她交了18000元押金和1000元的术前检查费,在20时10分进入手术室,注射了麻药,吸食了乙醚,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2010-03-13 22:23 5楼
21时许,王洪艳醒来了,已躺5号病区79床。祝医生已给她做了“宫-腹腔镜”探查术,其中包括盆腔粘连松解术、双侧多囊卵巢电凝打孔术、双侧输卵管疏通术、子宫内膜息肉摘除术。她感到头和肩膀很痛,腹部发胀,还有刀口火烧火燎地疼痛。她看一眼扎在胳膊上的输液管,药液正一滴接一滴流入静脉。守在身边的护工告诉她,她是20时30多分从手术室出来的。她算了一下,手术持续20多分钟。

“你的手术很成功。如果再做个小手术,治疗效果会更好。”次日早晨,祝医生在查房时对王洪艳说。

大手术都做了,还在乎小手术?王洪艳接受了。祝医生把她领到一间挂有更衣室牌子的房间,给她做了输卵管通液手术。接着,她又被领到治疗室,做了OKW微波中药离子导入。

下午,祝医生又来了,说王洪艳要是再做一项小手术,病将会好得更彻底。可是,王洪艳惦念着她的车,着急出院,没有同意。

15时,王洪艳拎着祝医生给她开的20袋口服中药制剂和10袋灌肠用的中药溶液出院了。这20多个小时,她完成了“宫-腹腔镜”4项手术,不孕不育检测、性激素检测、肝肾功能等24项检查,还做了3次**超声波冲洗,2次体内微波治疗和3次OKW微波中药离子导入治疗,可以说这是她有生以来最为高效的20多个小时,不过费用也是可观的,总共花了3.9875万元医药费。

王洪艳怀着对祝医生的无限感激,开着她的“现代”回家了。她做了这么大的手术,居然第二天就出了院,还能亲自驾车回家,这真是奇迹,祝医生确实是专家啊!

4

出院的第二天,王洪艳去医院输液,随便把妹妹带去了。在出院时,她跟祝医生说,她妹妹偶尔也有痛经。这话似乎激发了祝医生救死扶伤责任感,她一再叮嘱王洪艳把妹妹带来检查一下,如果需要治疗的话,可以给予优惠。

祝医生给王洪艳的妹妹做完检查后,转过身来对王洪艳说,你妹妹的病情比你还要严重,需要做“宫-腹腔镜”手术。

王洪艳的妹妹吓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祝医生。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呢,两个月前离了婚,离乡背井地投奔姐姐,却生了这么重的病。姐姐看病花了4万元,她倾之所有不过三千多元钱,连零头都不够。

“祝医生,医疗费太高,我治不起。”王洪艳的妹妹说。

祝医生看看她,又看看王洪艳,把神色紧张的王洪艳拽到一边,一脸严肃地说,你一定要救你妹妹。她的病情非常严重,如果不手术治疗的话就会废掉,这样吧,我给她优惠!

一奶同胞,手足之情,王洪艳怎能不救自己的妹妹,怎么能忍心眼看着她废掉,领妹妹来医院不就是想给她看病么?再说,妹妹已经够不幸的了,哪还能让她再遭受疾病的摧残?王洪艳没有犹豫,默默地掏出信用卡替妹妹付了款。妹妹也不再坚持了,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付了医疗费。王洪艳一笔接一笔地替妹妹刷卡,一口气刷了3万多元钱,把妹妹刷进了手术室。

夜晚,王洪艳在病房陪护妹妹。

“在这儿看病贵咋就这么贵呢,简直跟抢钱似的。”邻床一位年轻的病人满面愁云地叨咕着。

她是从外地来的,到医院不到一天就把带来的钱花光了,转眼间欠下医院一堆债。她的丈夫只好匆匆跑回家去张罗钱。唉,这病能不能治好还说不准呢,又欠这么多的债,将来可怎么还呢?她睡不着觉,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天棚。

王洪艳也睡不着,进医院神经就像拉满的弓,饥饿感都了。妹妹的手术做完了,神经松弛下来,她突然感到饥肠辘辘,有点儿挺不住了。要是吃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拉面该多好?王洪艳一边想着那碗热面,一边往出走。当走到楼梯门口时,一位保安粗暴地把她拦住了,不许她出去。

这是医院,又不是奥思维辛集中营,我又不欠你们的医药费,凭啥不让我出去?王洪艳很恼火。人在恼火时很容易联系到其他事情,王洪艳想了很多,越想越来气,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们为什么要在每层楼都设几位手持对讲机的保安?这些保安像看贼似的看着病人和家属,不许他们在病房之间走动;医院明明有电梯,术后的病人却要保安用担架抬着上楼,担架大幅倾斜,让人看上去都害怕,担心病人从担架上折下来。

难道上当受骗了?这一念头像丢进山洞的石头,惊飞一群鸟儿,她的心被遮得没了缝隙。她急忙给从前的房东陈军医发短信询问。陈军医回复:“你们已掉进老虎口,赶快出院。出院时一定跟他们要病历、检验报告等证据。”坏了,看来真的上当受骗了。王洪艳几乎一夜未眠,反复思考着如何出院,如何把损失减到最小。

天终于亮了,祝医生上班了。王洪艳提出给妹妹办理出院手续。

“不行。你妹妹身体虚弱,还需要住院治疗。”祝医生说。

护士对王洪艳说,你妹妹已欠费3037元。

“我没钱了。我的OKW中药离子导入和体内微波治疗不做了,可退回4000多元,用这钱来顶欠款吧。”王洪艳说。

王洪艳跟祝医生要妹妹的病历。祝医生说,病人的病历要存放在医院。王洪艳坚持要把病历带回去,结果从上午9时要到中午12时,祝医生说什么也不给。

“你不给我们病历,我们就不结账了,等以后再说吧。”最后,王洪艳不得不使出铩手锏,她说完就往外走。

这一锏巧好中祝医生的软肋,她无可奈何地叫回了王洪艳,匆匆在病历上写下出院小结,然后交给王洪艳。

回家后,当妹妹知道自己上当受骗后,抱着王洪艳大哭道:“大姐,都是我不好。我要不去医院的话,你就不会被他们骗去那么多的钱。大姐,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你的这笔钱。”

王洪艳见妹妹哭得这般伤心,深感对不住妹妹,自己要是不听信祝医生的话,不领妹妹去医院看病,哪里会被骗得这么惨。王洪艳在短短几天之内就被医院骗去了将近8万元钱,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不相信在诺大上海会讨不到公道,打电话向监管部门投诉,接电话的人问清情况后,约她过去面谈。

王洪艳舒口气,揣着病历等证据,按约定时间开车去了。

“你认为我们医院看病贵提出来嘛,我们可以商量解决,你不要到处投诉了。”路上,王洪艳接到上海协和医院的电话,对方说道。

“我没时间跟你们商量。”王洪艳一口就回绝了。

跟他们还有怎么好商量的?这是不是钱的问题,是病人的健康和生命尊严的问题!她宁可不要退赔也要投诉,要让这些骗子遭到应得的惩罚!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在投诉?会不会监管部门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那样的话,投诉会有结果吗?王洪艳不禁有点迟疑。

当王洪艳赶到监管部门时,门卫告诉她里边正在开会,恕不接待。

这是否医院作崇?否则约好的面谈,怎么变成开会了呢?王洪艳突然感到无助,无奈和孤苦。

投诉不成就起诉,王洪艳想打官司,去找律师咨询。律师听罢,给她指出三条路:一是自认倒霉,自我心理调解;二是打官司,去卫生监督管理部门投诉,去法院起诉,不过胜诉的可能性不大;三是找媒体曝光,揭露上海协和医院的欺诈黑幕。律师认为,后二者相比之下,找媒体曝光更为有效。

在法制社会,一位异乡人不能通过法律途径解决问题,内心深处将会何等地悲苦?律师毕竟见多识广,富有经验。王洪艳决定听从律师的指点,选取第三条路。她给报社打电话投诉,联系几家均无结果。看来这条被律师称之为捷径的路并不好走。最后,她找到《解放日报》的读者热线,接待她的老李推荐她找“打假医生”陈晓兰。

5

咖啡的袅袅热气飘散了,杯里的咖啡凉了,显得有几分寂寥。

陈晓兰同情地望着王洪艳,假如她所说属实,那么很可能被骗了。下午3时到医院,想当天拿到体检报告几乎这是不可能的,况且王洪艳刚刚吃过饭。在福建莆田的游医的培训资料《医院电话接诊技巧》上说,接诊的目的只有一个:把病人引诱到医院。为达到这一目的,接诊人员(即接电话的)不管病人提什么要求都要答应,别说王洪艳想当天拿到检查报告,哪怕说前天马路上撞死一人,现在送过去抢救能否救活,接诊人员也会拍胸脯说:“你赶快送过来吧,再晚就来不及了。”他们是不会放过任何宰病人的机会的,病人不进医院他们怎么宰?退一步说,就算这一刀落空,医院也不负责车马费用。

渴望奇迹出现时是最容易上当受骗的。王洪艳要是不急于当天拿到体检报告,或者说她要是懂点儿医学常识的话,也许就不会上当了。可是,中国有多少病人具备医学常识?如果病人都掌握医学常识,游医和庸医岂不都要跑到建筑工地搬砖头?再说,如果医疗完全靠病人监督,还有必要养活那么多卫生监督人员么?

中国医疗之所以出现这么多的问题就是监管不到位,给不良的医院和医生留的空子和机会太多了。

有时看似简单的问题却很复杂,看似复杂的问题却很简单。祝医生只有给王洪艳确诊为“继发性不孕症”,王洪艳才会接受“宫-腹腔镜”手术;同样,要王洪艳接受手术就得有一个必须手术的理由,否则哪个女人没病没灾的肯花1.9万元做“宫-腹腔镜”手术?她们宁肯花钱去隆鼻去皱垫胸,去买法国的LANCOME、美国的ESTEELAUDER、日本的SHISEIDO,也不会跑到上海协和医院在肚皮上打三个洞。

祝医生之所以打听王洪艳有没有住房,开的什么车,她的男朋友是干什么的,收入多少,是想摸清她的经济状况。莆田人的《医生销售技巧10法》上说,“如果不去判断病人的支付能力,不灵活运用销售技巧,只一味追求营业额,无异于‘杀鸡取卵’。好的销售技巧是让顾客被动付钱到主动付钱,好的销售技巧是平衡顾客满意度和经济效益的方法。销售技巧是在对病人的支付能力有一个大概的判断后,循序渐进,逐渐加压的方法。”祝医生的医术好坏且不说,在游医技巧应用方面绝对称得上行家里手。

陈晓兰给王洪艳的妹妹做一下检查,发现肚皮上有三个红点,手指斜摁下去,没有异样指感,没发现皮下硬结。让陈晓兰疑惑的是,当指头下摁去时,术后仅6天的王洪艳的妹妹不仅没有痛感,反倒“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手术会不会有诈,这三个红点会不会是表皮性的?
2010-03-13 22:24 6楼
第二天,王洪艳拿着东方医院的体检报告来找陈晓兰。体验报告上面写着:“宫颈光、宫体正常,伴有慢性附件炎。”王洪艳说,在取报告时问过医生:“慢性附件炎用不用手术治疗?”医生说:“慢性附件炎是一种常见的妇科病,不用手术,只要吃点儿消炎药就可以了。”王洪艳说,她将东方医院拍的X光片拿给其他医院的专家看了,专家认为她的输卵管没有阻塞,是通畅的。

陈晓兰领王洪艳姐妹去找同学汤医生。汤医生是位有近40年临床经验的妇科医生,很有正义感,对医疗服务腐败痛恨不已。在陈晓兰的医疗打假生涯中,她给过陈晓兰很大的支持。汤医生给王洪艳姐妹进行了细致的检查,诊断王洪艳姐妹均无宫颈糜烂现象。她跟陈晓兰一样,对王洪艳姐妹手术的真实性持有怀疑。临别,汤医生对陈晓兰说:“你把找到的病人都弄到这来,我免费检查。我就要看他们造假造到什么程度。”

事实清楚了,王洪艳姐妹的妇科没有大碍,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宫-腹腔镜手术”。王洪艳的妹妹有病历和出院小结,王洪艳却没有病历、病史和检验报告单,只有付费收据和病例卡,而且病例卡填写的也不规范。陈晓兰让王洪艳去医院把证据收集齐全,并叮嘱她千万不要跟医院吵架,要巧妙点儿。

陈晓兰要揭开上海协和医院欺诈病人的黑幕,帮助病人讨回公道,一要有铁证,可是这种欺诈病人的民营医院往往壁垒森严,病历病史等有力证据连病人都不给,要想调查证据很难;二要有新闻媒体配合,当今财大气粗岂止体现在市场?金钱不仅仅是财富的标志,也是实力体现。上海协和医院每年在上海投放大量广告费,已成为电视、报刊等媒体的重要广告客户。上海媒体能否坚持新闻的客观性、公正性,站在民众一边,陈晓兰没有把握。

第二章

上海协和医院森严壁垒,暗访困难重重。安徽农民小胡夫妇伐薪烧炭5载,进入医院不到半个小时1.1万所剩无几。在陈晓兰和记者的帮助下,胡妻躲过手术之劫。小胡将病人带出医院配合调查。这些病人被骗凄惨,悔之断肠,泪洒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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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12月的上海,北风刺骨,寒气逼人。中兴路1600号的上海协和医院的大门外,站立着几位身着灰制服的身强力壮的保安。他们警觉地打量着进进出出的病人。

几位女病人从医院出来,手里拎着沉甸甸的药口袋,脸像阴沉沉的天气,没有阳光,没有欢喜,有的是苦涩、无奈和恼恨。

陈晓兰在距医院50米外低徊,目光不时飘向医院门口,随着病人游移。她不是孤身一人,而是3人。不,4人,有新华社记者刘丹,《南方周末》记者柴会群,还有一个就是她怀里的孩子――她的小外孙尼科。小尼克只有一岁多,从面部表情上看他是不情愿来的。小尼克的感冒还没好利索,送不进托儿所。爸爸妈妈上班了,外婆要到医院暗访,他没资格一人呆在家,被“绑架”到医院门口。

隆冬数九,抱着小尼克来调查,陈晓兰很是担心,孩子还没完全好,如果受凉了,或传染上其他病,对女儿和女婿怎么交待?女儿女婿怕小尼克生病,从来不带他去公共场所,连公共汽车都没让他坐过。可是陈晓兰不来哪行?刘丹和柴会群都不懂得医学临床,跟病人沟通有困难。

陈晓兰反复考虑之后,把王洪艳姐妹被骗情况反映给了新华社上海分社。陈晓兰是新华社上海分社的信息员,所反映的情况得到分社领导的重视,把调查采访的任务派给年轻的女记者刘丹。如果说法律是武器的话,那么证据就是弹药。没有弹药,枪再先进也只能当烧火棍子。陈晓兰认为,王洪艳姐妹的事件绝对不是个案,要揭开上海协和医院欺诈病人的黑幕,必须深入调查取证。这不是一场巷战,是一个重大的战役,必须要趁对方没察觉时,把所铁证搞到手。上海协和医院是一个拥有近百人的医院,甚至说是一个具有实力的利益集团,医院有人力财力,医院外有关系,相比之下陈晓兰和刘丹实在是势单力薄。这种医院是很警觉的,一旦发觉有人暗访和取证,不仅会迅速将证据销毁,将违法违纪的痕迹抹去,还会给设置重重障碍,让调查无法进行下去。于是,陈晓兰约柴会群和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的记者臧明华加盟,一起暗访。

在这三位记者中,陈晓兰最早认识的是柴会群。柴会群的年纪不大,跟陈晓兰的女儿贝尼同庚。他是地地道道的山东人,不仅有着山东人体魄、豪爽、仗义,还有着山东人的嫉恶如仇的品性。陈晓兰是在2003年认识柴会群的。那时,他还在《东方早报》特稿部当记者。他读的第一学位是生物,第二学位是新闻。他不仅有着理科的思维方式,而且还有着新闻的敏感。那年,《外滩画报》《中国青年报》发表了陈晓兰举报光量子的报道。柴会群认真地研读后,发现还有可挖掘的新闻价值,于是采访了陈晓兰。

柴会群不仅采访了大量的医院、专家和病人,而且还冒充外地经销商暗访了“氦氖激光血管内照射仪”的生产商――上海某激光研究所的销售人员,挖掘出了新的事实。《东方早报》是份刚创刊不久的报纸,头头都很年轻,思想上没有条条框框,他们鼓励柴会群放开写,不要有什么顾忌。于是,柴会群和熊焰等人大胆地采写了《激光治疗骗局上海横行6年》一稿。这一报道的小标题可谓针针见血:“激光‘包治百病’?”、“假得一塌糊涂”、“光量子走了,鼻激光来了”、“这是一棵摇钱树!”、“医生非让我照”、“造假容易打假难”。

柴会群等人的报道一炮的打“响”,一位激光专家打着卫生局的旗号召开新闻发布会,在会上猛烈攻击柴会群的那篇报道;被报道点名的医院对柴会群更是恨之入骨,陈晓兰原来所在医院――广中地段路医院的院长还找上门来。有人在公开场合诬蔑柴会群,大骂他没有职业道德。由于柴会群采访扎实,报道真实可靠,那些人抓不住他任何把柄,无可奈何。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不如没有萧何;“败也萧何,成也萧何”,不能没有萧何。柴会群因为那篇报道离开了《东方早报》,又因为那篇报道进入向往已久的大报――《南方周末》,在上海记者站当记者。到《南方周末》后,他继续跟陈晓兰合作,采写了《“最隐秘”的医保黑洞》。

对陈晓兰和柴会群来说,暗访是一门温故知新的功课。在柴会群写《“最隐秘”的医保黑洞》时,他们有过成功的合作。报道中所提及的假医疗器械――伤骨愈膜是上海交通大学生命科技学院监制的。在陈晓兰暗访前,她先找熟人摸清生命科技学院情况和位置,请人画了一张路线图。

陈晓兰轻而易举地找到生命科技学院的办公楼,她不说要办什么事,而跟他们打听怎么样才能找到校长,说想跟校长反映一下生命科技学院的问题。

“你到底有什么事?”一位中年男子不安地问道。

“前几天,我一位同学的母亲从安徽到上海来旅游。那天她玩得很开心,跑了许多地方,回到我家时说很累,腰疼。于是,我就给她贴你们学院监制的伤骨愈膜。她贴完之后感觉还好,第二天就回安徽了。走时,我还给她带了几盒伤骨愈膜。今天早晨,我的同学来电话说,她母亲正在医院抢救。原因是她母亲带有心脏起博器,伤骨愈膜的说明书上写着,带心脏起博器者禁用。我不是找你们打官司的,也不是找你们赔钱的,而是请你们告诉我,伤骨愈膜上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医院好采取有效的抢救。”

“这事跟我们无关,我们早就不监制伤骨愈膜了!”那男子说。

这时,一个人走了过来,把陈晓兰请到了书记的办公室。

“你什么事啊?”一位年纪较大的女干部问道。

陈晓兰又把刚才说的重说一遍。

“开什么玩笑,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女干部反感地说,“到底是谁搞的这些事情?”

“请你出来一下,能给你解决问题的人来了。”突然一个人站在门口对陈晓兰说。

陈晓兰出去了,走廊空无一人。她正纳闷儿,一扇门开了,挤出半个脑袋,正是刚才叫她的那个人,说道:“你在走廊稍等一下,他们马上就到。”话音没落,那半个脑袋又不见了。

陈晓兰想,他不会在骗我吧?唉,骗就骗吧,我就在这等了。她在走廊左等没有人来,右等还是没人来,在走廊已转悠好几圈了,再转悠下去别人就会以为她图谋不轨了,来来往往的人已经不用好眼光看她了。于是,她顺着二楼的楼梯往下走,不一会儿就遛到了门口。

一辆黑色的小车慌张地驶来,“吱嘎”车在楼前停下来。从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位胖胖的,五十开外;一位三十来岁,目光像投降伪军手里的白布条,忽东忽西,忽前忽后,飘移不定。蓦然,他的目光落在陈晓兰的身上,又像受惊的小鸟似地逃离了。他随着那胖男人进了楼,蓦然转过头来,目光像雪球似的砸过来,让陈晓兰感到身上冷飕飕的。

陈晓兰想,他们可能就是我要等的人。她慢慢腾腾地向二楼走去。

“怎么还没来啊,你不是说马上到么,我在下面已经转好几圈了……”陈晓兰对办公室的人说。

“来了,来了,他们已经到了。”那位中年男子说。

陈晓兰的直觉很准,那两个人就是她等的人。

陈晓兰跟他们见面了,那年轻的坐在一边,不吱声。那位胖男人倒有几分热情。陈晓兰又把那些话说一遍。

“不会有这种事的。我可以担保,这是不可能的。”胖男人说。

看样子他好像是工程师抑或是专家,陈晓兰想跟他要张名片,想知道他的身份,一想自己没有名片交换,算了,不要了。

“你到我们的生产车间看看就知道了,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他邀请她去他们的工厂。

“我不是在追查你们的责任,也是不让你们赔钱。救人要紧,你只要告诉我伤骨愈膜里面放了什么药就行。”

“没有什么,什么也没有。静电不会有问题的,我给你打个比方吧,我们穿的毛线衣跟金属磨擦,那就是几百伏。脱毛衣时,‘啪’电光一闪,那就上千伏了。伤骨愈膜面才有多少啊,仅仅300伏!300伏是什么概念,用梳子梳梳头就可以产生这么高的静电!”

接着,他邀请她坐他们的车子去厂里看看。

“病人还在抢救,我必然走了。”陈晓兰说着起身离去。

临走前,胖男人把他们工厂的地址告诉了陈晓兰,欢迎她去。

陈晓兰想见识一下伤骨愈膜的发明人――上海交大化学与化工学院教授M。陈晓兰一想起教授M就感到好笑,演艺圈儿时兴反串,你一位化学教授跟着赶什么时髦?专家专家,离开专业哪里还能成家呢?另外,上海交大是全国闻名的工科高校,拥有那么多的物理学专家,怎么能让一位化学教授发明这种假膏药,还拉出生命科技学院跟着丢人现眼!

当陈晓兰赶到化学与化工学院时,他们似乎在搬迁,整幢楼冷冷清清的。在一间办公室里,她找到两位老师,一位是四十多岁的女士,另一位是五十七八的先生。当陈晓兰提起那位远不及伤骨愈膜有名的教授M时,这两个人说知道有这么一位教授。陈晓兰提及教授的杰作――伤骨愈膜时,话音没等落,那两位老师像是参加央视开心辞典的抢答题似的异口同声地说:“假的假的!”

陈晓兰说病人还在抢救,想跟教授M请教一下,伤骨愈膜里到底有什么时,那位先生说:“假的!不用找那个教授了,假的,我也用过了。”

陈晓兰和柴会群又暗访了厂家。上海有三家企业在生产伤骨愈膜,一家是上海海蒂电子科技有限公司,一家是上海交大南海化学有限公司,据说这家公司的老总是教授M的儿子;另一家是广泽公司。

在去厂家之前,陈晓兰为撒谎事打好了草稿。要摸清情况就得想方设法调动厂家的兴致,要调动厂家的兴致,最好就是洽谈生意。柴会群既不懂医疗器械又不懂做生意,陈晓兰就让柴会群说是替亲友打探生意,这样哪怕说几句外行话,谈得不伦不类也不会穿帮。陈晓兰还不放心,柴会群是山东人,既不会说上海语,也听不懂上海话,两个上海人在一起商量把他卖了,他都听不出来。于是,每到一个厂家都是陈晓兰先去打前站,进里边看一看,摸清情况,再让他进去“洽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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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广泽公司时,陈晓兰先带着照相机去观察一番。

“哎,这里不是房地产公司吗?你们是不是房地产公司啊?”陈晓兰一进门就傻乎乎地问道。

“不是。”

“这里以前是房地产公司。你们什么时候搬来的?”

“2003年。”

陈晓兰悄然撤出,柴会群就粉墨登场了。

“我有位一位在外地医院工作,他在网上看到了你们的产品伤骨愈膜,对它很感兴趣,想要做一做,让我来了解一下这产品有没有钱好赚。”柴会群进去跟一位“大区经理”说。

“大区经理”一听就来了情绪,不仅介绍产品,还介绍销售战略,告诉柴会群让医生“心动”的秘密武器。对此,柴会群早有耳闻,他们在网上的广告就是“本品综合了药品和医疗设备的优点,同类产品极少,无需招标,进医院方便,投入小,见效快,操作空间大,利润空前。”似乎觉得仅此还不足以让医生“心动”,于是又打出了:“一个让医生心的产品”、“医生兼职的绝佳产品”、“专为医生设计的品种”等等。

“如果你的朋友真想做的话,我们可以按十元钱一盒的价格供货。”“大区经理”表示。

从进价的10元到零售价的36元,26元――多么大的利润空间?足以让生意人铤而走险!可是,这还不够,“大区经理”告诉柴会群,伤骨愈膜的物价局核准的零售价是每盒49元。物价局给伤骨愈膜的核准价是2贴49元钱,医院怕卖不动,只好卖到4贴36元。每当提起这事,陈晓兰就来气:“这要问物价局是怎么给它核准的价格,36元4贴已经是虚高状态了,你怎么给它核准到2张49元钱的?一贴塑料薄膜就要24.5元?”

柴会群谈到给医生个人的回扣时,“大区经理”说可以给到10%!以每盒36元计的话,每盒可以拿到3.6元的回扣!怪不得有的医生一下子给病人开40盒呢!他坐在哪儿哪里是开药啊,那不是在摇钱吗?提笔开个方,不到20秒净赚144元,就是财神爷也捞不到这等差事啊!

2004年11月11日,柴会群的报道《“专为医生设计的药”是什么药?――“最隐秘”的医保黑洞》发表在《南方周末》头版的“本报独家调查”栏目,他在报道前边写下了:“一种类似膏药的‘伤骨愈膜’,通过经销商以高回扣手段打入上海一些医院,医院借医务人员之手,冒用其他收费项目,高价开给病人,从而造成医疗费特别是医保资金的大量流失。”

柴会群那篇报道刊出以后,立刻引起了上海市医保局的重视,随即下文,对全市医院对此进行了彻查。

那篇报道发表后,在社会上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凤凰卫视等媒体纷纷到上海采访陈晓兰。柴会群本来有三个月的试用期,这篇报道使他顺利地通过,跟他一起到《南方周末》的两位实习记者都没有留下来。

2

尽管陈晓兰和柴会群有过很多次成功的暗访,可是这次不同寻常。让陈晓兰伤脑筋的是他们要找的病人绝大多数都是从外地来的,一是刚做完宫腹腔镜手术,还没出院,住在上海协和医院;二是出院后就离开了上海,淹没于茫茫人海,无处寻觅。后者找不到,前者见不到,医院“警戒森严”,楼里门外到处都是手持对讲机的保安,就算混进去了也难以暗访。

陈晓兰他们斟酌再三,最后选择了一种最笨方式――站在医院马路斜对面等待病人。他们不敢离医院太近,怕引起保安的怀疑。那几位保安可不是肯德鸡快餐店门外戳的那个大腹便便的美国老头儿――摆设。他们警觉得很,里里外外,左左右右都在他们的注视之中。陈晓兰他们还不能站在那儿不动,那样保安会发现他们有所企图,只好在那儿来回转悠着。

当有病人出来时,陈晓兰他们先用目光跟踪,然后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跟过去。离医院远了,门口的保安看不见了,他们再紧赶几步,跟病人搭话。陈晓兰怀抱着小尼克,行动迟缓,总是落在后边。刘丹和柴会群想把孩子接过去,小尼克认生,拒绝别人抱。

刘丹,二十六七岁,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一笑两酒窝,说起话来爽爽快快,按理说容易获得别人的信任。可是,民营医院经常把这样的女孩子派到竞争对手的门口去拉病人,所以刘丹很容易被病人视为医托。

柴会群,三十来岁,身材高大,眉毛深重,有着一双忧郁的眼睛,背着个大皮包,一肩高一肩低的,有点儿像推销员,他跑过去跟病人一搭话,病人不仅没站下来,反而紧走几步,生怕被他粘上。总算有一位病人站住了,一听说柴会群说自己是记者不禁笑了:

“知道知道,医院早就跟我说了,这门口经常有人冒充记者。”

柴会群急忙掏出记者证,病人却摆摆手说:

“不看了,不看了,现在什么没有假的?连身份证、警官证和博士学位证都有假的。”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再说什么也就没用了。柴会群只好尴尬地转回来,对陈晓兰和刘丹摊一下手,自嘲地说:“不要他了,一会儿,我再抓一个。”

看他那个神态好像病人遍地,随手拈来似的。

陈晓兰他们三人,不四人,在那里苦守一个小时,毫无收获。

陈晓兰对此特别理解。文革时,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市场经济下的商业欺诈,假鞋、假酒、假药和假医疗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折腾得所剩无几。别说那些病人,就是有陌生人主动搭话,她也会赶快溜的。前些日子,她去北京向国家药监局反映情况,要回上海时没买到硬卧车票,只好到火车站去碰运气,看能否等到退票。陈晓兰在车站广场听广播说某某号窗口在卖去往上海的软卧车票,急忙跑去排队。这时,一位老头儿发现她要买去上海的车票就紧跟在后,想把一张软卧车票退给她。她怕是假票,不敢买。

“你看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会骗你呢?”老头儿说。

“骗子还分年纪大小?有的骗子比你年纪还大呢!”陈晓兰笑着说。

说完,她见老头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有点儿后悔,动了恻隐之心,想把他的票买下。

“你就买他那张票吧,他那么大年纪是不会骗你的。”旁边的人劝道。

听旁边人这么一说,她又不敢买了。

“没准你们几个是一伙的。”陈晓兰说。

“我是看你面善、可靠,才把票退给你。你怕我也怕,这张票499元钱,如有一张假钞我就亏了。”老头儿说。

陈晓兰看他说得实在,于是掏钱买下了他的车票。没想到,老头儿接过钱后,冲着太阳一张张地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揣兜,咧嘴笑了。

“你一再说信任我,难道就这么信任我?”陈晓兰不快地问道。

老头摆摆手,尴尬地笑笑。这回陈晓兰不安了,这票万一是假的,不仅500元钱就打了水漂,而且还耽误了行程,不禁感到后悔。她忐忑不安地进站,上车。找到铺位坐下,她还不敢肯定这铺位一定就是自己的,说不准哪位旅客持票找过来。当列车驶出北京站,她才长舒一口气,看来那老头没骗自己。信任危机把人搞到了这种地步。

调查无进展,陈晓兰很着急,想进医院碰碰运气。她把孩子交给了刘丹,戴着口罩走过去,问大门口的保安:

“你们医院的洗手间在哪儿?”

“进去,右拐。”

“哪边是右啊?”她故意问。

“这边,对这边。”

“喂喂,你干什么?”里边的保安见陈晓兰进来,问道。

“我去洗手间,门口的让我右拐。”

“去吧,去吧。”保安不耐烦地摆摆手说。

陈晓兰想躲在厕所,病人进来解手就可以搭上话;如果两个病人结伴进来,通过她们之间的交谈还可以了解一点儿情况。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那个厕所味儿太大,她在里边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病人进来,最后实在坚持不住了,跑了出来。

首战失利,陈晓兰只好请王洪艳帮忙,让她带刘丹去医院,寻找机会接触病人。

3

第二天,陈晓兰等人到医院门口时,王洪艳还没有到。刘丹说她自己先进去,在门诊大厅等候王洪艳,也许遇外意外的机会。

陈晓兰在附近找到一家茶馆,抱着小尼克在那儿等待刘丹。

医院外边的大门口站着几位保安,里边的门口也站着几位保安。刘丹在大学里读的是体育新闻专业,进新华社后一直负责文教领域的报道,这是她第一次接手医疗调查。当了几年记者,见识也不算少,可是当她走进这家不寻常的医院时,却感到莫名其妙地紧张和不安。

“您需要什么服务?我帮你挂号。”一位导医小姐过来,热情地对刘丹说。

“不必了。我等个人,然后一块儿去看病。”刘丹说罢,在大厅中央的椅子上坐下来。

当今的门诊大厅就跟建筑似的――大同小异,挂号交款处、导诊台、候诊的椅子,墙壁上贴着名医照片、简介和出诊时间,还有患者的感谢信。这家医院除应有的之外,还挂有该院的院长和国家卫生部前任副部长的合影,以及一段人们熟悉的文字:

“我愿尽余之能力与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并检束一切堕落和害人行为;我不得将危害药品给与他人……”

这是古希腊著名医生希波克拉底的誓言。2400年来,这一誓言在西方医学界广为流传,被视为医德的圣经,每位医学院毕业生都要宣读。如今,走出贫穷的中国人越来越讲究包装了,大到学校医院、政府大楼、宾馆酒店;小到图书、衣饰、酒水、月饼。坐落于繁华街巷的咖啡厅,用粗糙的树皮包装成《查泰莱夫人的情人》里的守林人的小木屋;穷乡僻壤的洗澡塘用霓虹灯包装成了“纽约洗浴中心”;横卧于国际大都市的酒店却用毛主席语录、文革的旧报纸和土布、高粱、玉米,还有那些号称“狗剩”、“村妞”、“二丫”的服务员包装成农村生产队。可是,有谁想到用希波克拉底誓言包装医院?没有。这家医院将古老的希波克拉底誓言开发到了极致,挖掘出了市场价值,高,实在是高!

导诊台像一诺亚方舟漂泊在湖水似的背景壁前,在那片湾碧水之上,几个白色行书“上海协和医院”像从鱼嘴吐出的气泡浮在上面。几位身着洁白护士服、头戴护士帽的导医小姐接应不暇地忙着,或接电话,对筒亲切地说着;或领着病人去挂号,嘴角像上弯月亮似的挂着掩饰不住的惬意。

大厅里没有几位病人,来来往往的除穿白服的护士就是着灰服的保安,只有刘丹是穿便服的人,而且坐在中央的椅子上,特别引人注目。导医小姐的目光不时地飘过来,似乎很在意她的存在。刘丹的目光与之相遇,心情就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突然,一位农村男子走过来,在她的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打电话。他个儿不高,瘦骨嶙峋的,大约30来岁,显得有些衰老。

“医院要一万八千元的手术费,我带的钱已经用没了,你们帮我借点儿钱……”他操持着安徽话焦急地说道。

真是“踏破铁鞋无处觅,得来全不费工夫”。刘丹一听,不由心跳加快,一点点地向那男人凑过去。当他挂完电话时,她已经坐到他的身边。

“五分钟后,你到大门外等我。”刘丹紧张地扫视一下门诊大厅,用手遮住嘴巴,低声对他说道。

说罢,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刘丹已起身离去。

他可能见刘丹是个女孩子,又不像是坏人,于是跟着她后面出了医院。他蛮机灵的,出门后没有喊她,而是悄悄地跟在后面。刘丹走出五六十米之后,回头看看,见已走出保安的视线,站住。

“怎么啦?”他莫名其妙地走过来问道。

“这家医院好像有点问题。”刘丹说。

“我也觉得有点儿怪,我带来的钱还不到半个小时就用完了,手术还没做呢。”

接着,刘丹带他去茶馆见陈晓兰。原来这位男子姓胡,是安徽的农民。他结婚6年了,跟他一起结婚的人,孩子都吱吱哇哇满地跑了,他的妻子却还没怀过孕。为此,他们夫妻两人着急,双方的老人更急,可是家里穷,没钱看病。为治好病,能有个孩子,他们起早贪黑地砍柴烧炭,苦干了五年,攒下了1.1万元钱。

那天,他们夫妇俩揣着钞票,坐火车来上海看病。在来之前,小胡给上海协和医院打了电话,接诊小姐说只要8000到1万元钱就能治好他妻子的病,然后就可以有孩子了。小胡夫妇高兴极了,不管怎么说这钱没白赚,苦没白吃。希望就像早晨的阳光暖融融的,抚慰着他们的心,惬意极了。6年了,两千多个日子,这迟到的宝宝让他们家笼罩几多愁云,让他们流过多少凄苦的泪水,做过多少甜蜜而苦涩的梦?他们多少次地梦见自己有了孩子,梦见孩子围着他们绕来绕去,叫着“爸爸”、“妈妈”。这回孩子可真就要来了,梦想就要成真了。他们有点儿坐不住了,恨不了一下子到上海。

火车终于在中午11点时抵达上海,他们下车出站径直赶往上海协和医院。他们踏进医院还不到11点半。导医小姐热情地领他们去挂号,把他们送到诊室,那股亲热劲绝对不亚于乡里乡亲。医生先给他们夫妇开了一沓化验单,让领诊护士带他们去交款、检验;然后再开单,再交款,再检验。从那一刻起,他们烧五年炭攒下的钱像倒进漏底的水桶,“哗哗哗”一个劲儿往外流,还不到半个小时1.1万元钱就所剩无几了。

经过一番折腾,诊断结果诞生了:继发性不孕症。医生让小胡交1.8万元手术押金,要给他妻子做宫-腹腔镜手术。

“大夫,我的精子检验报告还没有出来,我俩以底谁有病还没搞清楚,怎么就让我老婆上手术台了呢?”小胡莫名其妙地问医生。

“你妻子已经确诊了,她患有继发性不孕症,需要做手术。”医生说。

金色的早晨还没过去,天已是夜色苍茫,小胡的心情从春暖花开的初春一下子掉进冰天雪地的数九。你们不是说8000到1万元钱就能治好病么,这治疗费怎么像出手的风筝似的,转眼间就上了天呢?医院哪是讲理的地方?看病就是看医生,医生说一,你不能说二,因为你不懂。

“医生,我们带来的一万多元钱都花了,没钱做手术了……”小胡无奈地跟医生说。

“没关系,你去张罗钱,我们准备给你妻子做手术。”医生说。

这招儿绝对阴损,趁你还没想明白,他先把手术给你做了,连反悔机会都不给你,到时候将人扣在医院,还愁你不送钱来?

小胡没辙了,只好同意手术。他急三火四地给家里打电话,让家人赶紧借钱。

陈晓兰听后,心像压在了磨盘下,难以舒张。1.8万,这对小胡夫妇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夫妻要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再烧上9年炭!另外这1.8万仅仅是个底数,手术中再增加几个项目,小胡夫妇就说不上要烧到猴年马月了,恐怕他们今生今世都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孩子了。

这哪还是医院,医生哪里还是医生?有的民营医院的老板说,骗的就是农民。农民的钱最好骗,他们在都市两眼一抹黑,除了巴士上和路牌上的汉字认识之外,剩下就都是陌生的了,哪怕明明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也不能把医院怎么样。

几年前,一位民营医院老板对医生说:“农民来了,你不仅要让他把钱都留下,而且还要让他回去把猪卖了,把钱送来。这样你就算是成功了。”可是,那家医院跟上海协和医院相比,可谓小巫见大巫了。上海协和医院不仅让农民卖猪,还要债台高筑,卖掉明天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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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晓兰一直怀疑王洪艳姐俩腹部的三处刀口是表皮性,怀疑上海协和医院的宫-腹腔镜手术是假的。怀疑只是感觉或判断,感觉和判断是不能作为证据的。为取得证据,陈晓兰带王洪艳去找过法医,希望从法医学的角度得到支持。法医告诉陈晓兰,在病人术后的48小时之内是可以鉴别出手术的真伪的,48小时之后就没法判断了。法医解释说,腹腔手术需要往腹腔充气,在术后48小时之内,充进去的气体是排不出来的。在48小时之内拍摄x光片,腹腔内若有游离气体,手术可能是真;若没有游离气体,手术肯定是假的。陈晓兰想找一位宫-腹腔术后不足48小时的病人,然后把她接到其他医院去拍摄X光片。小胡的妻子要是做了手术,陈晓兰就有可能取到有力的证据。如果手术若是假的,那么王洪艳等病人就可以以医疗欺诈起诉上海协和医院。

“千万不能让你的妻子动手术……”陈晓兰说。

病人的利益高于一切,这是行医的原则,在任何情况都不能违背。尽管陈晓兰已经离开临床3年了,可是真正的医生哪怕离开临床30年,也不会做伤害病人的事情。

“那怎么办哪,我老婆大概已经上了手术台。”小胡慌然地说。

“你快回去看看,如果手术还没做的话,让她马上下来,不要做了;如果手术已经做了,你赶快跟我们联系,我们帮你筹点儿钱。”陈晓兰说。

当小胡回到医院时,护士已给他妻子已做完麻药试敏,麻醉师将为她实施全身麻醉。小胡呼哧带喘地对医生说,他没借到钱,不想让老婆做手术了。染坊哪有出白布的,那位医生哪能让煮七八成熟的鸭子飞了?医生说,只要你先交50元押金,我们就给你老婆做手术。

小胡动心了,打电话跟刘丹商量。

“不要相信他们,手术做完之后,他们还会让你付两万多元的。你不付款,他们绝不会让你们出院的。”刘丹在电话里说。

“可是,我怎么跟医生说呢?”小胡不知所措了。

“你就跟医生说,老婆做手术是个大事情,老婆娘家人怕老婆上手术台后就见不着了,他们要赶到上海来看看。他们说了,无论如何也要等他们来了再做手术。”刘丹说道。

小胡去跟医生说了,搞得医生哭笑不得,可能觉得“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各种各样的人,他们见得多了;也可能在他们眼里农民是愚昧的,愚昧的人什么事情都想得出来,于是病人娘家的这种要求也就可以理解了。

“你们先住院吧,等家人来了再手术。”医生悻然地说道。

陈晓兰也希望小胡的妻子在医院住两天,这样不仅可以协助调查,还可给把病人或家属领出来见他们。陈晓兰他们几人凑了500元钱送给小胡,让他做住院费和生活费,可是小胡却说什么也不要。

“你现在不是有困难吗?这钱你先拿着,万一有什么事,手里没钱哪行。”他们劝小胡道。

小胡还是不要。他说,老婆没做手术,减少了两万多元的损失,他已经很感激陈晓兰他们了。他说自己还算幸运,打电话时遇到了刘丹,否则他们夫妻还不知要多烧多少年炭呢!

4

随着小胡的出现,陈晓兰他们的调查渐渐打开了局面。小胡把病人和家属偷偷领出来见陈晓兰他们。那些病人都很贫困,有的连吃饭都成了问题。一位来自北方的病人,嘴唇发青,穿着特别单薄,身子像寒风中挂在树枝上的枯叶瑟瑟颤抖。她得过子宫外孕,在当地医院做了手术。按常规做宫外孕手术与输卵管吻合术是分开进行的,可是,现今许多医院都把两个手术并在一起做。她很不幸,输卵管吻合术没有成功,输卵管的外表连接上了,实际却没有通的。她看到上海协和医院的电视广告后,像王洪艳一样打电话咨询,接诊护士说他们医院能做这种手术,满怀希望地从数千里之外赶来就诊。她在上海协和医院做了宫-腹腔镜手术,带的钱花得光光的,不能购衣御寒,只好这样挨冻。刘丹将大衣脱下来给她披上,又把围巾解下来给她围上。可是,她好像冻透了似的,仍然哆嗦不已。她术后没超过48小时,陈晓兰将她送到其他医院进行检查。可是,她以前做过手术,判断不出宫-腹腔镜手术的真伪。医生根据病情给她开了一些药。病人在其他医院的所有费用都是陈晓兰、柴会群和刘丹出的。那些日子,他们离家时都总不忘多带点钱,需要给病人付费时,就争先恐后地交钱。

医生天天催小胡的妻子做手术,陈晓兰他们就帮小胡想种种理由搪塞。先让他跟医生说:“钱已经借到了,可是车票不好买,老婆的家人在想办法。”再催,他们就让他说:“快到了,老婆的家人已经在路上了,过几天就到了。”

按医院的规定,病人和病人的家属只能待在自己的病房,不许去其他病房跟其他病人或家属交谈。小胡做其他病友的工作并不容易,想把他们领出来就更难了,保安对病人和家属看得很紧,欠款多的不让出去,欠款少的出来时要请假,甚至还要写保证书。小胡领病人出来很容易引起保安的注意,陈晓兰怕他在里边不安全,第三天就让他和妻子离开医院。

在办理出院时,小胡跟医生索要妻子的病历、病史和检验报告单。医生可能发觉他与其他病人有所不同,怕他投诉医院。可是,医生又不能硬说不给,于是装模作样找一番,然后说道:“你妻子的病历不是早就拿走了吗?”不论小胡怎么否认,医生就是一口咬定他已经拿走了。小胡有口难辩,最终没拿到妻子的病历和检验报告单等资料。

刘丹想让小胡夫妇在上海等几天,等被骗去的钱要回来再走。刘丹请求领导后,小胡夫妇被免费安排在新华社上海分社的招待所。她事后发现事情远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小胡夫妇在上海等了两天,见没有什么进展,也就回安徽去了。

茶馆老板见陈晓兰等人天天来茶馆,每人一杯茶,从早坐到晚。另外,他们还经常领些人来,举止有点儿鬼祟,就把他们轰了出去。他们又选择附近的一家大娘水饺店为据点,这个店较大,顾客较多,人来人往,出出进进,他们在那儿不大惹人注意。

陈晓兰毕竟是55岁的人了,心脏又不好,要抱着小尼克跟病人交谈,还要作笔录,晚上还经常跟柴会群、刘丹他们分析事件,商讨对策直至半夜,甚至到凌晨,柴会群和刘丹都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可是,时间紧迫,想抓到确凿证据很难,陈晓兰他们都很着急。

经过20多天的调查,陈晓兰他们总算摸清上海协和医院欺病人的过程。受骗的病人90%以上是外地的,她们被电视广告所吸引,专程赶来就诊。到医院后,医生先给她们开一叠检验单,该查不该查的都要查,检验费都要数千元。检验之后,医生将她们诊断为继发性不孕症、输卵管粘连、宫颈糜烂等病,劝她们做宫-腹腔镜手术。如果拒绝手术,医生就会吓唬她们,什么不手术就不能生育啦,甚至会癌变啦,直到把她们吓蒙,接受手术。如果病人还有点儿犹豫,医生就会信誓旦旦说:“手术一个月后,保证你百分之百怀孕!”当病人询问手术费用时,医生答复,一万到一万五千元。病人嫌贵,医生就答应给优惠,总之千方百计把病人骗上手术台。在手术进行一半,医生往往会通知家属,又发现数种疾病,问同意不同意增加手术项目?表面上看是让家属抉择,实际没有选择余地。你想想,手术已经做一半了,丈夫哪能为省几个钱让新查出来的病留在妻子的体内?做!一言既出,债台高筑。当病人下了手术台,催款单接踵而至,几乎没几个病人不被翻番的手术费所惊呆,一万五变成了三四万。一位病人说,当听说自己花了四万多元的手术费时,急火攻心,殷红的鲜血从鼻子流了下来。多数病人钱花了,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在出院时,医生还要给她们开数千元钱的中草药制剂。

病人就诊有跟诊护士全程陪同,病历和检验报告全部掌控在跟诊护士手里。交款时,跟诊护士告诉病人交多少,病人就交多少,交的什么钱,病人往往弄不清楚。病历、病史、检验报告等资料一律不给病人。病人拿到的只是没明细的交款收据。有的病人跟医院要病历、病史等资料,医生说:“你们的病历、病史、检查报告单等资料要存放在医院。医院要为你保存20年。”不知情的病人还以为这家医院对病人多么负责任,其实医院怕这些资料掌握在病人的手里,作为向卫生监管部门投诉或向法院起诉他们的有效证据。

有一位病人因医院不给病历而打电话向上海市卫生局卫生监督所投诉,一位执法人员答复道:“如果(上海)协和(医院)再不给你病历,你打电话给我,64310245。不管哪个医院,病历都是(应该)掌握在病人手上的,(医院)不能把病人的病历像押宝一样押着。(你们)手上的发票都留着,预防他们不良措施,他们有很狡猾的手段的,我姓×,我为什么不留全名给你?最近我也不太安全,他们感觉(认为)我最近很帮助你们的。所以你们的措施要赶快跟上去,我老是站在你这一边,我的安全也受到威胁。没办法的,他们这种人其实就是诈骗,如果我是专门负责这一块的,就会像陈(晓兰)医生一样。我知道这些孩子真的很可怜。我不是每天在这里,我接手的举报者就有二十几个,你们可以联合告。作为一个老同志,我(要跟你)说实话,这一医院的成立背景很复杂。我们国家法律滞后,一个医院取个名字,肯定想起和赢利有关的,北京协和医院没有注册自己的名字,如果注册的话(上海协和医院)就侵权。媒体广告的误导,让老百姓眼睛上蒙上一层纱。我不要说协和,就算开在我家门口的民营医院,我也不会去看病的。”

揭开上海协和医院欺诈病人的黑幕,必须有充分的证据,让药监和卫生监督执法部门介入。陈晓兰没取得“宫-腹腔镜”手术不实的证据。夜长梦多,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弄不好就被医院发现了。

陈晓兰手里最有力的证据就是王洪艳的几包无处方、无保质期、无“上海协和医院”字样的中草药。能否以上海协和医院给病人开具“三无”中药制剂为由,向上海市药监局投诉,要求对医院进行监督执法稽查呢?陈晓兰对中医和中药有关规定知道的不多,需要了解。

陈晓兰和刘丹走进一家中药房。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中草药气味儿,墙壁都是药匣子,几位营业员在柜台里边忙着,扫一眼放在柜台上的处方,转身拉开一个匣子,抓药,称药,倒药;再扫一眼药方,又拉开一只药匣子,抓药,称药,倒药。陈晓兰凑过去,想想那张处方。营业员看了她一眼,像抓药似的把处方抓走了。

“能不能把那处方让我看看?”陈晓兰问。

“那是病人的隐私,你没有资格看。”等待抓药的病人不快地说。

“我想了解一下,你们药店划价时是处方的每一味药都标明价钱,还是只给出一个总价?”陈晓兰问。

“你没资格知道这些。”营业员白了她一眼,说道,“要配药的,赶快交方配药;配好的请离开,别在这里妨碍工作。”药房的人说。
2010-03-13 22:25 9楼
陈晓兰知道他在撵自己,她从小到大从来没干过讨人嫌的事情,可是现在她不能离开。刘丹出示一下记者证,希望能得到配合一下,营业员脸冷落地说,“对不起,我们没空。”看来除了权和钱之外,几乎所有东西都边缘化了。

在柜台碰壁后,陈晓兰想找坐堂医生咨询一下。那几位医生很忙,候诊的病人不少,陈晓兰不好意思挤到前边去咨询,只好排队等待。她排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排到了,在诊桌旁坐下,对问道:“医生,我不看病,我想问几个问题……”

“胡闹,没看我都忙死了吗?你还来问问题!”那位很瘦的老中医说罢,扬了扬手,让她赶快离开。

她苦笑了笑,尴尬地站了起来,离开那儿。调查很难,了解有关中草药的规定也难,看来这个案子难以进行下去了。当她和刘丹要离开那家药店时,突然想起自己是上海医保局的监督员啊,这个身份对她也许会有帮助。她转身回去,从包里把监督员证件掏出来,递给撵她走的营业员。他翻看一下证件,当目光从证件移到陈晓兰脸上时,表情已不像药匣子里的干枯灰暗的中草药,有了阳光,变得生动了。

“您想了解什么?”他问道。

没想到这个证件会有这么大的作用!这不是证件的作用,是权力的作用。陈晓兰跟营业员了解了中药代煎的手续和中药收据的明细。接着她又给那位老中医看了看证件,他的态度变了。

“西医能不能开中药汤剂?”陈晓兰问。

“不能。西医可以开中成药,不能开中药汤剂。”

“中药汤剂一次可不可以开一个月,或者一个半月?”

“不能。中医在‘望、闻、问、切’,辨症之后,通常只能开三天的,如服用后效果好,那么可以开一周的。一周后再调整,如病情稳定,那么可以开15天或30天的,不过很少开30天。”

“祖传秘方可不可以不告诉病人?”

“中医不传的剂量,处方的内容没什么保密的。现在许多医生弃医存药,这对中医而言是致命的。”老中医说。

陈晓兰又去了煎药车间。

“你就是电视里那个打假医生。”一位员工笑着问道。

“是的。我是市医保局的监督员。”陈晓兰迎过去,自我介绍道。

“知道,知道。你有什么事情?”

“您能不能把煎药的师傅找过来?”

“好的,好的。”那员工说罢,转身去找了。

“您这有煎好的药有吗,能不能给我看看?煎药的程序能告诉我吗?能不能让我看看你们的煎药设备?”陈晓兰对煎药的师傅说。

“那是不可以的。”煎药师傅说。

“她就是那个打假医生、市医保局的监督员。”那位员工介绍道。

于是,煎药的师傅领着陈晓兰和刘丹看了煎药锅,他还给她讲了煎药的程序,在煎草药之前,要放在水里浸泡一个小时左右,然后煎一个小时左右,最后是去渣和包装。

“这么说,从浸泡到出药需要两个多小时?”陈晓兰问道。

“是的。”

陈晓兰和刘丹从那家中药房出来后,又跑了几家中药房。她心里渐渐有了底,知道该怎么举报了。

第三章

小徐是一位毕业于警校的女性,她是抱着看一看的想法走进上海协和医院的,可是她却像中了邪似的一步步地陷了下去;在病人小马的手术进行了一半时,医生通知她的丈夫说,又发现4种妇科疾病,外加阑尾炎,结果手术费一下子翻了一番;农村的小翠是没有子宫和**的石女,医生却说经过治疗能够生孩子,小翠为了这一梦想不仅花去了所有积蓄,还借了两万元的高利贷。

1

陈晓兰他们在寻找做过“宫-腹腔镜”手术的病人时,那些病人还希望与绝望之间煎熬着。

小徐是2007年11月1日做的手术。手术前,她犹豫了许久,按理说应该跟老公商量一下,可是她还是自己做了主。一是她不想跟老公说自己患有不孕症,二是想在怀孕后,送老公一份惊喜。

小徐是一位精明强干的女性,语言特别流畅,而且一是一,二是二,干净利索。她不像上海女人那么细皮嫩肉,个头儿不算高,却给人一种身材颀长的感觉。

小徐23岁那年毕业于湖北一所警察学校。当初报考警校就是想当一名人民警察。可是,她没赶上好时候,毕业时公务员需要考试录取了,当警察必须先报考公务员。

23岁是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年龄,在这种年龄理想有时会被随意的一个什么念头所改变,就像正一步步小心翼翼接近羚羊的幼狮,突然又发现离自己最近的一匹小角马。小徐就是在这时发现理想的路边冒出一条岔道。几位要好的同学约她去上海闯荡。上海那是国际化的大都市,生长在湖北一座小城市的小徐过去不敢向往上海,没想到上海离自己居然这么近,只要想就可以去。

去上海就不能当警察。孟子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也……”可是,谁能告诉她当警察和去上海哪个是熊掌,哪个是鱼?别人只能告诉她公务员今年不考明年还可以考,去上海可就没人能划分得那么清楚。小徐选择了去上海,反正她只有23岁,今年不考还有明年,明年不考还有后年。不仅是小徐,许多人都会这么选择的。往往最有机会的事情反而没了机会,自己书架上的书随时都可以读,读的却最少,借来的书几个通宵就读完了;家门口的风景总说要看,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看,天涯海角的名胜却游览了无数。

小徐到上海之后就再也不想回湖北考公务员了。过去在警校读书时,她接受的是封闭教育,过的是集体生活,父母半个月去看她一次,给她带些钱或好吃的。到了上海,尽管远离了父母,她要一个人生活,父母不能来看她了,她只有年节才能回家看望父母了,可是她却没感到过孤独和困苦。她越来越喜欢这上海这座城市,觉得这里不论文明程度还是社会治安都比湖北好。另外,她跟同事们相处非常好,因此不管多么苦,多么累她都感到很快乐。

6年过去了,小徐一直在上海从事销售工作,做过管材和电器。她的收入像出手的风筝――越飞越高了。看来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2005年5月,小徐结婚了,丈夫是湖北某监狱的狱警。小徐没机会当警察了,嫁给了警察,这也算是理想了。婚后,小徐继续在上海打拼,丈夫留守湖北。小徐是贤惠的女人,有了老公之后,上海不再是原来的熊掌了,心思大多在老公身上了。可是,小徐不能一下子撤离上海,她在上海做得很好,每年都有十来万入账。这回也可能熊掌和鱼兼得了,老公也可以辞职到上海定居,他们可以在上海买一套房子,将来孩子可以在上海读书,成为地道的上海人。她想等怀上宝宝之后就不做了,钱赚多少算多啊?相夫教子才是硬道理。她渴望有个宝宝,有了宝宝,她那个家才是完整的。

这哪里是她一个人的企盼?公公婆婆只有她老公这么一个儿子,从他们结婚那天起,两位老人就在那儿等着抱孙子了。老公是从农村出来的,公公婆婆还在农村,在农村人眼里儿子、孙子比土地还要重要。

两代人的希望最终都落实在小徐的肚子上了。那却像一片沉睡的土地,没有动静。小徐结婚时已经27岁,她知道女性最佳生育年龄是25岁左右,超过28岁就不好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女人的生育能力在不断下降,胚胎畸形的几率在增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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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岁就像高速公路的提示牌一晃就过去了,28岁也跟着过去了,29岁了,老公已经32岁。小徐慌了,怀孕对她来说已经远远超过她的“GDP”。她想,无论如何也要在30岁以里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否则回家都没法跟老公一起出去应酬。

有一次,她跟着老公出去应酬,老公的同事领去一个六七岁小女孩。爸爸让孩子叫这位伯伯,叫那位爷爷,当叫到她老公时,这位年龄比老公小的同事却说:

“让我女儿先叫你叔叔吧,等你们有了孩子,再让我女儿叫你伯伯。”

这句话引起哄堂大笑,可是她却说什么也笑不出来。那顿饭她吃得特别压抑,感到自己很欠老公的。从湖北探亲回来,她就跑到上海东方医院去检查,医生让她做了B超,然后诊断为多囊卵巢综合症,开了许多药。

小徐是个很有个性和主见的女性,她不相信自己患的是什么多囊卵巢综合症。

接着,她又去上海红房子妇产医院检查,医生也说她的症状不像多囊卵巢综合症,经过输卵管照影等检验后,确诊为慢性盆腔炎和双侧输卵管堵塞。

“哪我该怎么办啊?”小徐茫然无措地问医生

“你的子宫状态很好,适合于试管婴儿。”医生说。

“吃药不能治愈吗?”

“像你这种情况吃药的必要性不大,反而白花钱,试管婴儿的成功率是百分之二三十。”

试管婴儿?小徐惊呆了,嘴张得大大的半天没有合上。老公是从农村出来的,思想有点儿保守,难以接受这种受孕方式。再说,她怎么跟他讲呢?

她不甘心,又跟国际妇幼热线咨询。

“你到上海红房子妇产医院去看看吧。”

“我已经去看过了,他们说让我做试管婴儿。”

“他们说是试管婴儿那就是试管婴儿了。”

在他们眼里,上海红房子妇产医院是权威的。在小徐的眼里红房子也是权威的,可是哪个病人不想有点奇迹发生?小徐越来越关注不孕症的介绍。有专家说,以前不孕不育症病人占10-15%,近几年已达到了20%。这绝对不是一个较低的比例,可是哪个人不希望自己能成为另外的80%?她渴望从那20%中爬出来,渴望能自然怀下宝宝。

上海某频道有一档节目――专家访谈,访谈的医学专家大多是上海协和医院的。自从小徐发现自己患有不孕症以后,对医疗保健的节目就有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不育不孕方面的。一天,播放的是访谈上海协和医院的一位王姓的妇科专家,王专家说:“大部分不孕症都能够治愈。”这句话像只温柔的小手拍打在她的心上,她的心就像要出生的宝宝似的躁动不已。接着,她听说了一个新名词“宫-腹腔镜”。一轮希望随着那国外进口的医疗器械“宫-腹腔镜”升了起来。

上海协和医院的电视广告给小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个可爱的孩子从那绿得让人心痒的草坪爬了过来,蓦地仰起头喊着:“爸爸、妈妈,我来了。”紧接着响起浑厚男性的画外音:上海协和医院,治疗不孕不育的摇篮。不知是那个孩子实在可爱,还是那浑厚声音让人信任,让她有种想去那儿看看的欲望。

小徐通过了解到上海协和医院是中美合资的医院。她毕竟毕业于警校,学过法律,学过刑侦、查辑等课程,防范意识较强。她先打电话给北京的一家医院,问他们那里能不能做“宫-腹腔镜手术”。对方回答说,他们医院没有“宫-腹腔镜”,只能药物治疗,随后寄来了治疗方案。小徐认准了“宫-腹腔镜”,扫两眼那个方案就丢到了一边。

最终,小徐还是拨通了上海协和医院的电话,接诊护士说:“您过来吧,我给你留个号,帮你约位专家。”她态度特别的好,让小徐感到熨贴、宽慰。

2

小徐是抱着过去看看的想法走进上海协和医院的。可是,去了之后,她就像中了邪似的,傻乎乎地被导医转给医生,又被医生转给领诊护士。她跟着领诊护士交款、检验,转一圈后又被交还医生――“不孕症专家”、不育不孕诊疗中心副主任张医生。她本来想找电视上见到的一位姓王的专家,导医小姐却把她领到张主任的诊室。导医小姐说,张主任是在国外进修过的,医术很高。

张主任看了看已出来的检验报告,确诊小徐患有原发性不孕,让小徐先交两万押金,做“宫-腹腔镜手术”。

“这种手术的治愈几率是多少?”小徐问道。

“80%。”张主任十分肯定地说。

小徐沉吟一下,试管婴儿的费用跟“宫-腹腔镜手术”差不多,成功几率却比手术低多了,只有百分之二三十。这样看来,自然应该选择几率高一点的。况且,试管婴儿还要老公过心理那道关。

“我还有右侧腹股沟斜疝……”

“没关系,可以给你一起做掉。不过手术费要有所增加,押金要三万元。”张主任说。

小徐又说,张医生说,那么可以一起摘除,不过押金要增加一万元。

“我再考虑考虑。”小徐还是有点犹豫。

张主任接着又开一沓检验单交给领诊护士,小徐稀里糊涂地又跟着去交款和检验。这时,她已花去四千多元检验费了。她把清单要过来看了一下,几乎妇科的所有的检验都做了。

“你这病越早做手术越好。你的月经周期是什么时候?”当小徐再次回到张主任那时,张主任问道。

“你现在是做手术的最佳时期,赶快交押金入院手术吧。”当小徐回答完月经周期后,张主任说。

“我现在手里没有那么多钱。”小徐说。

“我们的床位非常紧张,你现在不做以后还不见得排得上呢!”领诊护士在一旁说道。

小徐动摇了,手术的成功几率比试管婴儿高将近50%,再说检验费已经花掉4000多元,不做手术这笔钱就白花了。

这手术还是得做,小徐掏出手机给朋友打电话,让她帮忙筹钱。

下午5时,小徐将3万元钱的押金交上了,当晚住进了医院。

第二天,小徐进了手术室。她感到很奇怪,医生既没让她洗澡,也没让她换鞋,甚至没给她拿一套干净点儿的病号服。她自己走进了五楼的手术室。那里边挺空旷,好像除手术台之外再没有什么仪器,没有见到让她心仪的“宫-腹腔镜”,她爬上了手术台,躺下后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你不要哭,不要哭。”这亲切而温和的声音遥远得好似天边,忽然又近得就在耳边,好像是姐姐的声音。

“我没有哭啊,没哭。”小徐争辨地说着就醒了。

姐姐听说她做手术,31日特意从湖北赶来护理她的。

“我怎么在这儿?”

“保安用担架把你从五楼的手术室抬到六楼的病房。你从手术室出来时,浑身颤抖,不停地喊冷,还哭个不停。”姐姐见小徐醒了,对她说道。

手术做完了,付出总有回报,噩梦过去了,太阳升起来了,80%的怀孕希望拿到手了,明年将会生个可爱的小宝宝。

第二天,护士长跑来对小徐说:“你交的钱已经用完了,赶快再交钱,否则会影响你的治疗。”

“我欠多少?”小徐疑惑地问。

“三千多元。”护士长说。

怎么欠这么多呢?她的心里价位是3万元,没想到又冒出3千多元,这是怎么回事呢?

她突然想起隔床的病人小马,她做了8项手术,项目跟自己大同小异,异的是小马还做了右侧系膜囊肿和阑尾炎手术,花去了4.2万手术费。按小马的花费用来推算,自己做了腹腔镜下盆腔粘连分解术、双侧输卵管造口术、右侧腹股沟疝修补术通液术、宫腔粘连分解术、诊刮术、输卵管系膜囊肿切除术7项手术,也该花3.3万元了,想到此也就释然了。在上海协和医院是欠不得钱的,小徐认识一位浙江农村的病友,带来的三万多元钱花光了,还欠了医院的账,一周前就该出院了结果还出不了院。护士每天都过来催账:“你要交钱!”逼得她老公到处筹钱,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差。后来,她连吃饭钱都没有了,同一病房的一位台湾病友给了她一千元钱。小徐可不想在医院住下去,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去做呢,她让姐姐赶快把钱交上。

第三天出院前,张主任查房,检查一下小徐的刀口,连声说愈合得蛮好,手术很成功。小徐感到很高兴,尽管多花了几千元钱,但是病看得挺顺的。

张主任说,她要出趟差,大约一周后才能回来,要给小徐开点儿药。小徐点头同意了,术后哪能不吃药呢。

天哪,这是什么药啊,咋就这么贵呢?20多包黑乎乎的草药汤子居然要五千多元钱,每天仅服这种药就得四百来元钱,相当于一天吃掉一克白金!这样算下来就不是三万多元钱了,已经接近4万元了。张主任已经出差了,她想问又没地方问,医生给开的药又不能不要,不能不服用,只好按时按晌地服药。啥也别说了,打掉牙往肚里吞吧。

3

小徐想,4万元钱治好病,生个小宝宝也就算了,做试管婴儿要是赶上那无效的百分之七八十,钱不是也白花吗?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过什么河穿什么靴,这时候就得自己宽慰自己啦!

小徐没想到出院后感觉很不好,只好给张主任打电话询问。张主任让她去做输卵管通液手术和OKW微波中药离子导入治疗。

“你的病情很严重,一定要坚持治疗,中药要坚持服用,否则会影响疗效的。”一见面,张医生就严肃地叮嘱道。

“我不想再吃中药了……”小徐说。

她在红房子妇产医院也开过汤药,要自己拿回家去煎,每次只要一百多元钱,可用一周。你们的汤药太贵了,十天就要五千多元钱,谁吃得起呀?她没有说出来。

“你一定要坚持吃,不吃的话对你的治疗会有影响的,你病情很严重。”张主任看着她说。

这是医嘱啊,她是来看医生的,又不是做生意可以讨价还价。小徐只好默不作声了。

“你看看刚才那个女孩,手术之后不坚持治疗,结果怎么样?输卵管又堵上了,还得做手术。她吓得在我的办公室哭了半天,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哭有什么用?”张主任面色冷峻地说。

小徐吓坏了,自己已经花掉四万多元钱了,不坚持治疗像那个女孩那样堵上了可怎么办?她越想心越往下沉,越想越害怕,今后说什么也要听医生的,医生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把OKW的钱都交上吧,这样也就能坚持治疗了。”张主任语调缓和地说。

“还要做多少次啊?”小徐问道。

“10次。”张主任不容商量地说。

10次?小徐那颗不断下沉的心猛然提了上来,天哪,每次要1260元,10次就要1.26万元哪!

小徐没带那么多钱,只好在下次做OKW时,把一万多元治疗费交了上。

OKW微波中药离子导入治疗每次需要做一个小时,是件特别痛苦的事情。一次,小徐的肚皮烤出几个泡,疼痛难忍。

“那么,我就不给你用热的了,用凉的好了。”医生说。

医生用碘酒在她腹部的泡上擦了擦,接着给治疗。

那天,张主任又给小徐开了三千多元的离子导入用的中药。小徐拎着那中药,心里沉甸甸的,十天就要十几袋药,十几袋药就要三千多元钱,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是什么药啊,要这么多钱?”小徐去问护士。

“我不知道,这是医院的秘方。”护士说。

小徐又去问药局,药局的人说,我们只负责发药,不负责开药。

“这药是怎么回事啊?开一个的要五千多元,开半个月的要三千多元。”小徐无奈,只好去问张主任。

“你放心吧,我们是不会给你乱用药的。你这药里我加了冬虫夏草。”

于是,小徐坚持服用张主任给她开的中药,坚持做OKW离子导入,坚持做输卵管通液手术。可是,她的希望却再没有往上升,反而好像挂不住似的往下出溜。她有点儿麻木了,像一个机械部件进入了流水线,只好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一次,做输卵管通液手术前,领诊护士领着她交了1980元的手术费。

“这次怎么这么贵啊?”小徐不禁地问道。

红房子妇产医院做过输卵管通液手术才收800多元钱,这边相当于那边的一倍,这一次却比一倍还多了。

“这次要把个仪器放在里边,让你看看自己输卵管的状态。”领诊护士解释道。

那天病人特别多,领诊护士把小徐带到更衣室的尽里边。那里摆有三个台子,有做人工流产的,还有做卵泡穿刺的。还有一位男医生在讲话。

“怎么还有男的,他怎么不戴口罩呢?”小徐忍不住说了一句。

“啊,他是麻醉师,没事的。”护士说道。

小徐有点儿难为情地在中间的那个台子躺了下去。

通液手术还是由张主任来做。护士搬来一台像B超监视器似的东西。

“你看看,你的输卵管已经通了,状态很好嘛。”张主任兴奋地对小徐说。

小徐扭过头去看了看那灰灰的屏幕,上面有两条像水龙头似的细细的东西在游动着。

通了,它终于通了。钱没白花,苦没白吃,它总算是通了!卵子可以从输卵管游动出来,与精子在子宫相聚了,十个月后就可以有小宝宝了。孩子,等你长大时可不要忘了妈妈为你付出的代价啊,她激动得泪盈满眶……

小马不仅跟小徐是同一病房的病友,而且还有着相似就医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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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马来上海协和医院不是检查不孕症的,她的担忧似乎还没在聚焦在不孕症上,她和丈夫来做常规检查的。她的主治医生是吕医生,不过这些医生不论姓祝姓张还是姓吕似乎都是一个师傅带出来的,诊疗手段大同小异,先给病人开一沓检验单,然后确诊为不孕症,接着就是“宫-腹腔镜手术”、输卵管通液手术、OKW离子导入、服用中草药汤剂、卵泡穿刺等等。

所以吕医生也不例外,当小马完成了3500元的消费,做了一系列检验之后,吕医生看了看检验报告做出了诊断:小马患有继发性不孕症、双侧输卵管阻塞和慢性盆腔炎等三种妇科疾病,需要立即做“宫-腹腔镜手术”。

“我不需要手术。”小马说。

小马不同于小徐,她才25岁,距高龄产妇还有一段时间,对她来说生育还没那么紧迫。另外,在心理上,她还没把自己定位于不孕症。

“你不做手术的话,以后就别想生育。”吕医生见此,说道。

这句话似乎击中了小马的软肋,她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做手术以后多长时间够怀孕?”这是小马最关心的事。

吕医生肯定地说,术后一个月,你百分之百能够怀孕。

“手术要花多少钱?”

“根据你的病情一万元至一万五千元就够了。”

“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弊相权取其轻。”对小马来说,一万多元不是个小数,可是跟能不能生孩子相比那就微不足道了。一万多元钱,不论怎么样,只要肯吃点苦,哪怕赚不来,省也省下来了。如果生不出孩子了,那可是没有办法的事。小马只好接受了手术。

在导医、领诊和医生的齐心努力下,小马不到三个小时就走完了从就诊到手术的苦旅。

在手术进行20分钟时,小马的丈夫接到吕医生的电话,手术中发现小马还患有4种妇科疾病,另外还患有慢性阑尾炎。吕医生说,她的阑尾都发绿、烂了。单做阑尾炎手术的手术费是3000元,住院费要3000元。她问小马的丈夫怎么办,这5项手术做还是不做?

肖志军那样的男人只能是特例。他不相信医生的诊断,拒绝在妻子的剖腹产手术单上签字,结果妻子和婴儿死于非命。小马的丈夫不是肖志军,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作为正常的男人来说,哪怕再不相信医生,为妻子的健康和生命也要伸长脖子让医生去宰去砍。这时,妻子已被实施全身麻醉,腹部已打了三个洞,手术进行了一半,该遭的罪都遭了,能为省几个钱让“烂了”、“都发绿”了的阑尾留在妻子的腹腔?能让查出来的疾病继续发展变化?吕医生一股脑儿给小马做了宫-腹腔镜探查术、盆腔粘连松解术、右侧输卵管伞端造口术、右侧输卵管系膜囊肿摘除术、多囊卵巢打孔术、宫腔镜下通涌术、诊刮术、阑尾切除术等8项手术。

“我的阑尾没痛过,长了这么大也没痛过呀,怎么会有慢性阑尾炎呢?什么,阑尾都发绿,烂了?那怎么会呢?”小马醒后,听说自己的阑尾也被摘除了,惊讶地说。

项目增加了,费用自然就得飙升。第二天,小马接到手术费用通知单:手术费3.4万元。这对小夫妇望着那串让人惊心魄的数字吓傻了,不是说手术费不超过一万五千元么,怎么一下子就翻一番还带拐弯呢?钱花在哪儿了,连个明细也没有。有明细表又怎么样?医生说做了8项手术,要是说18项你不也得受着,肚皮又不衣服,刀口也不安拉练,可以给你拉开看看哪儿做了,哪儿没做。再说,吕医生在做手术时又不是没问过你们家属,你们是同意的啊。“哑巴吃黄连有苦没处诉”?诉不诉苦那是你们家的事,掏不掏钱才是医院的事,掏钱吧,掏吧,掏吧,啥也别说了,就是打官司你也打不赢!

手术费付完后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居然连续又收到三份催款通知单,他们交了三万多元钱,结果还欠医院三万多元钱。出院时,吕医生还给小马追加了三千多元钱的中药汤剂。

小马在上海协和医院住了四天院,花去了6.5万元,平均每天1.625万元!这钱是怎么花的呢,都花在哪儿了?医院出具的费用清单只有40677元,那两万多元哪儿去了?

在手术中途增加手术项目的事情不仅小马一人,小吴也是这样。她被诊断为继发性不孕症等三种妇科疾病,也是当天被推上手术台。在手术中,医生又发现了4种妇科疾病,于是手术项目由三项增加到七项。小吴的丈夫气愤地说,你干吗手术之前查不出来,上手术台之后又增加项目,到底有没有这些病,我们哪里不知道。可是说归说,手术还得做不是,钱还得付不是?

小肖跟其他病人有所不同,她和丈夫2005年12月结婚,2006年5月底,小肖曾经有过为期一周的短暂怀孕史。

5个月之后,小肖居然被上海协和医院诊断为原发性不孕症、左侧输卵管粘连、慢性盆腔炎、左侧多囊卵巢、右侧卵巢囊肿等5种妇科病。随之被推上了手术台,医生给她实施了6项宫—腹腔镜手术。

手术后,小肖的主治医生居然用手指着片子上的输卵管,对小肖的丈夫说,你看看这个输卵管,好像是输卵管粘接。

“我说你作为一个医生,你就凭这个好像就叫我花了四万多元钱?”

在随后的复查中,主治医生还给小肖女开出了60包中草药制剂。一个月仅中草药就花去了1.6万块钱。

“你这跟抢钱差不多。”小肖的丈夫气愤地对医生说。

可是,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该花的花了,不该花的也花。

跟小肖相比,小李的手术就更令人费解了。小李结婚多年一直未怀孕,他们夫妻到医院做过检查,问题出在她丈夫身上。2006年,她陪丈夫到上海协和医院来看病,导医小姐不仅把她的丈夫到了不育症专家门诊,还把她领到了不孕症专家门诊。小李跟专家说,有毛病的是她的老公,要等老公看完之后她再看。可是,专家却说:“他看他的,你看你的。”

专家这一看不要紧,小李被诊断为不孕症。

“我以前看过医生,我的输卵管是通的!”小李争辩道。

“通是通,但通而不畅,需要手术。”

没想到陪老公看病的小李却被推上了手术台。

4

小翠是一个不幸的女孩,一出生就被狠心的生身父母遗弃了,一对好心的农村夫妇把她抚养成人。

2005年,小翠已长大成人,不仅出落漂亮,而且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他们情投意合,相亲相爱。可是,小翠的心里却有片阴云,而且随着幸福的靠近,阴云就越来越大,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从来没来过月经。

在21岁时,小翠先后去张家港和苏州几家医院看病,医生给她确诊为:先天性无子宫和**。

小翠一下子跌进无底深渊,天昏地暗,她悲凄地哭了。对女孩来说,这是一个非常残酷的现实,这意味着小翠不能结婚,不能生儿育女。

医生见悲痛欲绝的小翠可能动了恻隐之心,对她说道:“你要么苏州或上海的大医院再看看。”

2006年5月,22岁的小翠在电视上看到上海协和医院的广告,本来已经死了的心又像枯枝似的发出了鹅黄色嫩芽。

2006年5月8日,在姐姐的陪同下,小翠专程赶到上海协和医院来看病。经过一番检验后,一位姓李的医生说,你不是没有子宫,你有子宫,只不过比一般人的要小得多,你还是有怀孕的可能的。医生给小翠开了许多中草药,让她回去坚持服用。

“有一个病人情况跟你的情况相同,服用这些中药之后就怀了孕。”李医生煞有其事地说。

“真的?”小翠两眼兴奋地问道。

李医生的话让这位渴望结婚,渴望像正常女性那样生活的女孩热泪长流。她感动不已地望着这位医生,跑了这么多医院,看了这么多医生,当已经快要绝望时,算找到了真正的医生。不,这不是医生,这就是自己的菩萨啊!她恨不得给李医生跪下,给她磕几个响头啊!犹如一缕朝霞驱散了她心灵的黑暗,她的心里亮了!

小翠捧着医生给她开的灵丹妙药回去了。她每天虔诚地服用着那中草药,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每当服药时,她耳畔就会响起医生的那句话。那句话让她太有感染力和想像力了,它让她让想到幸福的将来,想到结婚,想到将来有个宝宝……

10天后,小翠再次来医院,跟着领诊护士,神情紧张地做了B超。

医生平静地说,她的病情已有好转,那中药有点效果了。

有效了,有效了,我要做女人了!一个真正的女人,能结婚生孩子的女人!小翠激动得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医生又给小翠开了一堆中草药,这次比上次多,足够她服用一个月。

她又去医院开过几次药之后,李医生又让她做了一次B超,然后对她说,她卵巢里有个畸胎瘤,瘤里有头发和牙齿,不摘除有癌变的可能。小翠惊呆了,怎么会出现有头发和牙齿的瘤了呢?哪头发和牙齿到底是哪儿来的呢?

做女人咋就这么难呢?

医生说,那畸胎瘤可以摘除,同时还可以将**整形手术一并做了。让小翠回去筹集两万元手术费。两万元钱对于安徽的农村姑娘小翠来说是一笔巨资。

小翠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了,那不仅仅是畸胎瘤摘除,还有**整形手术,前者是为了健康,后者是为了幸福,哪个不重要?为了自己和所爱的人的未来,哪怕下半辈子当牛做马也值得。

小翠回去后,东挪西借,好不容易凑足了2.5万元,其中有两万元是高利贷。

2006年6月28日,小翠带着钱到医院来做手术。

“这种手术对我来说是个小手术,一个星期就让你出院。手术后,你除了不能生孩子之外,其他的都不影响。你要想一次性成功,能提高夫妻生活的质量,那就得多遭一点儿罪,在术后提一下肠子。”李医生说。

不吃苦中苦,哪有福中福?那一幸福是铺满针毡的路,小翠要从上面爬过去。小翠同意了。李医生让小翠的姐姐去商店买回一些大个的钮扣,说手术时要用。

李医生给她做了“宫—腹腔镜探查术”、**成形手术和左卵巢畸胎瘤核除术等三项手术。

术后的第二天,护士告诉小翠,她已欠医院7000元钱,输液已经停了。接下来小翠的家人不断地借钱交钱,医院不断地发放欠费通知。

小翠不知道那些大个的钮扣放到哪里去了,只知道自己的**塞着纱布。那纱布取不得,取出来就要流血不止。医生也没说术后会这样流血啊?

“流血是正常的,你的手术跟别人不一样,要耐心治疗。”李医生解释说,

最让小翠痛苦的是她的腹部被打了三个洞,然后将钢丝拴在肠道上,每天用钳子夹住钢丝往上提,每次提一次都要流好多血,让她下一次**,那种断肠之痛折磨得她死去活来。打一针止疼针要300多元钱,她打不起,只好服用止疼药,可是药不大管用,痛得她大汗淋漓,被褥湿透。

小翠在医院住了二十多天。出院前,医生说,她的**已有8厘米了。

可是,刚办好出院手续,还没等走出医院,她的**就血流不止,双腿痛得发抖。她痛得浑身发抖,蹲在地上就站不起来了。医生只好在她的**缝了几针,让她痛不欲生,感到生不如死。

为了做一回女人,小翠付出得实在太多了。她知道欠下的高利贷可以慢慢去还,结婚生孩子那是耽误不得的事情。她宁愿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对得起自己所爱的男人,要跟他相守一辈子。

出院后,她去医院复查过几次,医生开始说术后效果不错,后来又说手术没有达到预想效果,主要原因是小翠没有配合好。

会不会上当受骗,会不会人财两空?她还没来得及想。

心诚则灵,心诚则灵,疑惑则不诚,不诚则会不灵。对待医生要像对待菩萨,要诚,不能有半点怀疑。

这些饱经肉体和心灵磨难的女人都发现了在上海协和医院看病贵,那不是一般的贵,而是特别的贵。到了这里钱就不叫钱了,就像被炮弹炸飞胳膊或大腿的鲜血“哧哧”往外蹿,止血带都扎不住,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流光了。

钱不是血,血没了,人就死了,钱没了人还活着。留有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们不想后悔,也不敢回首。只想往前看,期待着电视上那个可爱的孩子能爬进自己的生活,让自己的家也有孩子的哭声笑声……

那可爱的孩子爬到哪儿了,距自己的生活还有多远?

第四章

稽查上海协和医院,煎药室的处方多数含有名贵草药――冬虫夏草,其中一张处方就有187克,可是却见不到一根冬虫夏草;在仓库发现的100克冬虫夏草不知存放了多少年,他们既没有冬虫夏草的购货发货票,也没有台账。陈晓兰离开医院后被一高大的陌生男人跟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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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月5日,上海。在接近中午时,一辆车悄然开进距上海协和医院。陈晓兰和身着便装的药监稽查人员从车上下来,神情凛然地走进门诊部的大厅。

6天前,陈晓兰向上海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举报上海协和医院,她认为这家医院在药品和医疗器械的使用上存在严重违法违规问题,他们给病人开“三无”药品――中药汤剂的包装无医院标志、无保质期和煎制日期、没有中药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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