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利之辨 医德之思——明代医家万全义利观

□ 朱 杰 江苏省兴化市中医院

明代儿科医家万全的著作《幼科发挥》录有很多病案,不仅详细叙述了患者的家庭背景、身份地位、看病的具体时间、用药经过,还记载有收受报酬的多少。如:湖广按察司宪长,有子九月发热,万全前往诊治,次日即安。“公喜曰:汝术甚精。赠以白金五两,应付而归。” 此类文字多处可见,初不以为意,再读则不禁为万全捏了一把汗。“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那么,在义利面前,万全如何面对?
见利焉敢忘义
万全,字全仁,号密斋,湖北罗田县大河岩岸人,三世家传幼科。著述颇多,特别是提出“三有余、四不足”学说,发展与完善了中医儿科学理论,影响巨大。
万全自幼习儒,当时“罗有巨儒张玉泉、胡柳溪,讲明律历史纲之学,翁知全可教,命从游于夫子之门而学焉,颇得其传”,儒家“仁”的思想贯穿于他的行医生涯。遇有求救,无论贵贱亲疏,也无论“亲至祈请”、“差人来带”或“亟召”,均不辞辛劳,一心赴救。如一新生儿患脐风,“迎予治之,许厚报之,且泣曰:予三十六岁得此一子也。”万全十分同情,丝毫不去计较所谓“厚报”,投以至圣保命丹而愈。
“万氏小儿科”既已远近闻名,若因一己之私而秘传给子孙及门人,虽不才,亦足以谋生。但古训“得其人乃传,非其人勿言”,选择传人必须慎之又慎,“夫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也;非聪明理达,不可任也;非廉洁淳良,不可信也。”对此,晚年的万全清醒地认识到,“惜乎有子十人,未有能而行之者”,“恐其不能明、不能行”,痛下决心,“不与诸子”,宁可“万氏之泽未及四世而斩矣”。见利思义,毅然决然地致力于著书立说,舍一己私利以利天下,将万氏家传绝学公之于世。
不在利只在信
庸医泛滥,惟利是图,往往狂悖妄谈,言大而诞,每致谋财害命。万全十分痛恨混迹于医生中的庸医,多次刻画丑恶之姿,严辞谴责贪婪之心,却总有患者不辨良莠,不听告诫,或盲目轻信,或无所适从。
一子病泻十余日不止,病家惟恐万全不肯用心,取白金二两送礼。万全感到人格受到侮辱:“予叹曰:不在利市,只在信我也。”耐心向病家解释,治病惟究病理,法依理设,方依法制,药依方配,治大病以重剂,治小病以轻剂,岂敢妄为!经精心治疗,一剂而愈。病家“泄止大悟,曰:良工不示以朴,信乎!”至精至诚,终于赢得了病家的信赖与尊敬。
一子患咳嗽,其父与万全积有宿怨,“因与吾不合”,先后请数医,病延七月反重。事急不得已,才请万全。万全以活人为心,不记前嫌。经详察细审,告之能愈,但须假以一月。五剂后虽稍愈,而病家疑为故意拖延,遂改请他医。至病情加剧才悔不当初,再拜万全,祈请之心甚切。万全叹曰:“要我调治,必去嫌疑之心,专付托之任。”病家疑心不释,又搬出送礼的俗套,“取白金五两,权作利市,小儿好时,再补五两,不敢少,望先生用心。”弄得万全哭笑不得,诚恳劝慰:“只要专信我用我,使我治好了,不在谢谢之多少也。”这才专心听信。治疗十七日而愈,谢谢归。万全有如此胸襟,终能化解积怨。自古以来,医患之间最需要的是信任。而患者对医者的不满于今尤烈。寻找失落的诚信,是重建和谐医患关系的前提。
重义不讳言利
万全在行医生涯中,经常遇到患者发自肺腑的感激、尊重和礼遇。万全并不讳言,诊病归来,在自己的医案中自然地流露悬壶济世的光荣与内心宁静的喜悦。如:张公子于初三日发热,诸医莫治,二十七日,受县大尹朱云阁之荐出诊,禀曰:“公子病势将退,但肺热未除耳。”予小阿胶散一剂,当晚喘止热退,能少少进食,病情转危为安。“二十九日,赐金驰驿而归。”让万全乘坐驿站的车马而归,好不风光。再有一次,英山县大尹子病惊风,取至圣保命丹治之,搐止。“尹曰,名不虚传,果良医也。”对万全的精湛医术佩服至极,赞赏有加,“留住数日,厚待而归。”还有一次,万全在友人家正确诊治了“拗哭”的孩子之后,“添酒灌醉而归”。成功医家的幸福体验,亦何其快哉。
大概收获最丰的一次是:湖广右布政孙小姐,泻两月犹未止,诸医治之不效。差人召万全,先进白术散作大剂以代汤,再以前方减干葛加陈皮调治半月而效,“公大喜,给剳付冠带、儒医匾、白金一十两。此万历元年九月初四日也,本县大尹唐百峰行之。” 十两白金不菲矣。比起清代郑板桥的润格“大幅六两,中幅四两,小幅二两”,而且明码标价的只是白银,自不可同日而语耳。“儒医”匾额,对于万全来说,更是最高的精神褒赏,足堪慰其平生之愿。
万全重义守信而不讳言利,他率真的“自白”使我们触摸到一个活生生、坦荡荡的灵魂。对于“利”需要淡泊宁静,不能放弃“义”的底线。义与利,并非冰炭不同途,水火不相容,从“义”出发的“利”本来无可非议。义利观就是如何看待伦理道德与物质利益的关系。医德评判必须参照当时社会的共识,脱离了一定的历史条件和社会现实不恰当的判断标准,反而会消极地陷入“义或有不利”的泥淖。与万全同时代的李梴在《医学入门》中写道:“不可过取重索,但当听其所酬。如病家赤贫,一毫不取,尤见其仁且廉也。”明代陈实功在《医家五戒十要》中要求:“凡病家大小贫富人等,请观者便可往之,勿得迟延厌弃。”万全几乎无懈可击,自然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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