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河医派纪事

孟河医派这个品牌能唱响大江南北,以至名满海内外,有许多重要情节和史实亟待钩沉,这是我们的责任。今举其略而言之。

孟河是地处江苏省常州市北经济开发区,临长江边上的一个小乡镇。要还原十九世纪清代孟河的风士人情,是不可能的了。然则,在一部《好云楼初集》里记录了时为江苏督学李小湖走访费伯雄,来孟河时所观察的景象,“巾车赴河庄,只轮转轭辘;一路耢板声,饬禾场已筑。鸟下多白颈,农夫尚赤足;不放锄柄空,种麦秋雨沐”。“嘉山对黄山,两山夹一城。……江落沙洲拓,幸远波涛惊”。山不高而秀逸,水不深而澄澈,地丰而物阜,民勤而朴实。督学感叹此地必定是孕育“名士为名医,倍泄山川灵”的好地方。另外有一则是清同治赵宝旸记录孟河医事的文字,“孟河故多良医,有声振寰曲,为名公钜卿所倒屣者,一时喧赫,舳舻衔接数十里”。一个小小的乡镇有如此盛况也可以说是空前的了。

关于孟河医派的形成背景,现在能查找到最早的源头,可追溯至东汉三国时期,庐江左慈授九丹液仙经于葛玄,沛国谯人华佗传学于弟子吴普,普与玄素有交游,葛玄的孙子普洪,能尽传祖上衣钵,他是中国医药史上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当时他就隐居在昆陵郡豁地内的茅山,用毕生精力汇帙晋以前所能见到医籍上千卷,辑成《玉函方》,书虽佚失,但今尚能见到它的精选本《肘后方》和葛洪弟子陶弘景补厥成的《肘后百一方》。日本著名学者丹波元胤说:“按是书名肘后者,言其方单省,足以力办,可以挂之肘后以随行也”;《四库全书提要》也称:“其书有方无论,不用难得之药,简要易明,大旨精切。”这样的书向来受到家乡医家的青睐,孟河医派里的费伯雄所著《食鉴本草》、《怪疾奇方》,马培之著述《青囊秘传》,巢崇山的《千金珍秘方》,丁甘仁的《外科丸散验方录》等书都能找到《肘后方》痕迹。道是葛洪医药余绪是完全有根据的。

到了宋代,常州出了个许叔微,进士出身,以医名于世,著有《本事方》,秘藏本传至高僧荆山浮屠,再传到宦官罗知弟手里,罗是元朝末年名医朱丹溪的老师,丹溪翁特别珍视《本事方》,他的弟子整理的《丹溪心法》即是仿照《本事方》而作,这便是如今医案类著作的物始形式。孟河医家都将自己的经验案例分付学生传抄留世,与这位许叔微先生当年的做法一脉相承。

明代常州又出了一位进士出身的名医,是金坛的王肯堂,著《六科准绳》凡一百二十卷。《四库提要》说:“其书採摭繁富,而参验脉证,辨别异同,条理分明,具有端委。故博而不杂,详而有要。于寒温攻补无所偏主……世相竞传,为医家之圭臬。”可以看出王氏所以要著这部书是为六科缺少准绳之故。他本着“宗学术之规矩,不事猎奇斗艳,求醇疵互辨,谈书融会贯通,视古人为知己”的著书之说理念,为后来费伯雄作《医醇賸义》,旨在纠偏归醇,大有开悟和启发。

至清代,有学者陆膺一说:“叶天士之后,江浙间医家多以治温病名,独武进孟河名医辈出,并不专治温症,由是医界有孟河派、叶派之分。”叶天士,江苏吴县人,清代康熙、乾隆年间名医,出身世医之家,幼承庭训,博览医籍,转益多师,三十岁时已名声远扬。对温邪的传染途径、致病部位及辨证论治方法,均有独到见解。他以仲景之说为体,河间之论为用,系温病学说的奠基人之一。平心而论,叶天士绝非“长于外感温病,拙于内伤杂症”。相反,他对内伤杂症也有着相当丰富的底蕴,尤其于疑难重病多有创见,是位杰出的临床大家。只可惜与他同时的名医表现出相当的不团结,他与薛生白之间的相互诋毁,与徐灵胎之间的轻视诟病,都有史实可证,使得叶派这个优秀品牌不停地受到伤害,在叶的学生中又没有一个出类拔萃的能为叶派重振旗鼓。而就在那一时期,形势出现转折,常州已积集了一批学养很深的医界人物,如与徐灵胎关系相当密切的法徵麟、法公麟兄弟,著有《本经疏证》、《本经续疏》、《本经序疏要》的邹澍,著有《医学读书志》的曹青岩等人,以“研古籍、穷义理”在学术界已形成相当浓厚的气氛,而且与孟河早期的一批精英如王九峯、沙晓峰、费士源、丁佩堂、巢沛三、马省三等已建立学术上的沟通,为孟河医派的崛起奠定了坚实基础。无怪乎丁甘仁说:“吾吴医学之盛甲天下,而吾孟河名医之众,又冠于吴中。”

孟河四大家之一的费伯雄,字晋卿,号砚云子。伯雄为费氏世家第七代传人,少秉异志,有神童之称,聪慧过人,被选拔贡生后,但以救人救世为己任,禀承家学。尝云:“医学至今,芜杂已极,医家病家,目不睹先正典型,群相率而喜新厌故,流毒安有穷哉!救正之法,惟以执简驭繁,明白指示,庶几后学一归醇正,不惑殊趋。”著《医醇賸义》,取各家之长而舍其偏,面临极难凶险之症,率以和缓应对,常有出奇制胜之妙。孙费承祖,号绳甫,克绍箕裘,有乃祖遗德余风。中年后移居上海,以善治危重急奇诸病见称。

孟河四大家之一的马培之,晚号退叟。祖上曾掌事明太医院,子孙世其业。其祖马省三,其名益显,有《证病十六则》传世,简明精要为治外证之纲领。马培之随祖临诊十六年,精于内、外及喉科。光绪六年,由江苏巡抚吴元炳荐举入京为西太后诊疾,颇得幸宠,家有御赐匾额“福”和“务存精要”。著述有《马批外科全生集》、《医畧存真》、《青囊秘传》及医案行世。

孟河四大家之一的巢崇山,名峻。其先人为乾隆年间名医巢沛三,擅外科刀圭,并长于内服汤药促其消溃,多有他医不识之妙。旁参同郡沙氏、江阴威氏手法。行医沪上,治验刊载《清代名医医案精华》,传有《千金珍秘》一书。

孟河四大家之一的丁甘仁,名泽周。学医于圩塘马绍成,继问业于马培之外科和汪莲石伤寒学。熟谙经方,兼精时方,援古证今,多有发挥。初行医于孟河,继迁苏州,复东行上海,居沪上四十年,受益民众千万,孙中山嘉勉其济世之心,亲颁匾额“博施济众”。著述有《喉痧证治概要》、《思补山房医案》等。

孟河医派重要人物走出故土,当在太平天国之后。费绳甫、巢崇山先后到上海,马培之晚年定居苏州,丁甘仁先迁苏州、复东行上海,到上海时得乡贤巢崇山的提携,但很快就以高超医艺博得四方之士的拥戴。有感于当时中医界私人传授,每多保守思想,对医学造诣秘而不宣,或传临床经验而不讲理论知识,使从师间业者众,而得一技之长者少。丁氏认为“个人带徒方式不能满足培养中医人才之需要,拯救祖国医学遗产,为当务之急刻不容缓,为振兴中医事业,普及与提高教育为关键”。遂邀请地方名流李平书、王一亭诸公发起筹备集资办学,复联合沪上名医夏应堂、谢谢利恒诸同道,于1916年创办“上海中医专门学校”,为配合临床实习基地又办起沪南、沪北广益中医院,又主持《中医杂志》为增进学术交流广开门路。中医界公推丁氏为上海中医学会首任会长,一时众望所归,为全国培养了一大批中医骨干,其中佼佼者如程门雪、黄文东、秦伯未、章次公等成为一代中医翘楚。上海中医专门学校在创办之初,还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即在校长谢谢利恒领衔下编篡而成《中国医学大辞典》。谢谢观,名利恒,江苏武进人,以硕儒延聘进商务印书馆,参与编篡《辞源》,与同乡陆尔奎、方毅、臧励和为民国初年之文字改良运动中的重要人物,以编篡各种辞典而著称。《中国医学大辞典》为研求中医者挚其纲领,为沟通西医者导彼先河,被誉为“中医自立之标杆,中医走向世界之先驱”一点也不为过。谢谢与丁的这一段情谊与业绩,为孟河医派无疑又增添了一道绚丽的光环。 (屠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