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医真言:从《庄子·养生主》想到的

因为中医与道家的渊源,常读《老》、《庄》之书,近年有关《老》、《庄》的注解、发挥之书出版不少,读后对道家思想的理解也有所进步!
今再读《庄子·养生主》,别有一番领悟。
“养生主”是啥意思?过去许多注家解释为“养生的主旨”或“养生的要领”,其实,远没有懂得庄子原意。近读流沙河先生《庄子闲吹》一书,颇受启发。
流沙河先生说这“养生主”三字,不是“养生”,而是要保养“生主”。这里关键是这个“主”字,这是古代的象形文字,为一具清油灯盏(如下图),主字上面一点是灯火,上一横笔是盛油之盘碗,下一横笔是灯之座盘,中间那横笔是一只手握住灯之柄。原意应为养好生命之火种,保养你的精神。

庄子认为,人生苦短,终有亡灭之日,但人的学问与精神是可传承下去的,你应该用你的生命火去点燃后来者的火,这种火,可以是德行,可以是思想,也可以是知识、经验与教训……哪怕你早已不在世了,但你的事业之火种永远燃烧在其他后人的生命体里。
如此解读“养生主”,境界与意蕴大不一样。
首先,是传承的意义。庄子说:“以有涯随无涯,殆已。”我们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限的知识,实际上是办不到的,也是累死不讨好的危险之举。以学中医为例,我们经过十多年寒窗,真正的工作时间只有40～50年,等到对中医有所了解时,已到了退休年龄,中医学那汗牛充栋的典籍,我们未读完,也少有记诵,临床大有“书到用时方恨少”之感,满脑子的经验、教训、质疑与顿悟,短时间很难得到解答,对于这种种困惑,该如何办呢?传承就是一个最好的解决办法。
说实在的,行医学医过程中的那些零散想法是很宝贵的,这是中医事业的生命之火,也是我们肉体之外的精神之火,应该自觉地传承下去,早有门徒做这一工作最好,这也是延续生命的一种方式。有的人思想保守,秘而不传,最终把那一点点经验带进棺材,除了愚昧可笑之外,也是对事业的不负责任!
其次,鞭策我们的价值取向。人有形体,也必须有精神,二者缺一不可。一个健康人,除躯体无恙之外,还要心理正常,才能成为真正的健康人。人生一世,吃饭穿衣、买车、住房、挣钱都是不可少的,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有形之物,称“形而下者,谓之器”;除此之外,是一个人的精神境界、理想抱负、人格修养、价值取向等是看不见的,无形的,称“形而上者,谓之道。”如果只图吃喝玩乐,除了“钱”什么都没有,没有亲友关爱,没有家庭温暖,没有人际关系,没有文化享受,更没有学业与事业的追求,这种人于社会无益,自己也不会有幸福感!庄子所说的值得养护的“生主”,就是形而上的精神文化层面上的灵魂之火,不应该仅仅为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物质而瞎忙!
当下,在社会高度发达的物质生活与相对沉闷的精神世界的影响下,一些年轻中医被西医学的“利”与“便”所惑,其正确的价值观受到很大冲击,早把人生的精神追求抛到了九霄云外,如不早有警惕,必将沦为穷得只有钱的“精神乞丐”。
第三,提高“自知者明”的水平。“知人易,自知难”。不少人常把“指责”、“抱怨”之语挂在嘴边,似乎他自己完美无缺。这种认识水平对社会和事业的危害很大。庄子说的“养生主”是告诫人们时时刻刻注意给生命之火添加油与芯,通过自己的德行功绩或事业成果的传承,为人类进步添加动力,要达到这种效果,不靠天,不靠地,全靠自己的努力。每一个人到地球上存活几十年,干了多少坏事,做了多少好事,只有历史才能做出公正的评判,不少人“其自视也,亦若此矣(《庄子·逍遥游》)”。自己封名,八方标榜,各种评选,处处有他,一时间大家、名医、大师、院士,聚为己有,但很少坐下来干点实事。这种人早忘了给自己生命之火加油添芯了,到头来,那些虚名与头衔都如一阵烟云散去,对人生火种的延续起不到一丁点作用。
第四,那就是“养生”的意义,与目前大行其道的所谓“养生”,就是如何保养身体不是一回事。近年来,全国各地有一种“养生”热,到了疯狂的地步!一些商家也趁火打劫,养生用的保健品铺天盖地,全国都在传,也都在吃。其实一本《庄子》中没有一个字、一句话是要教我们吃保健品,也没有刻意地鼓吹“练瑜伽”、“打乒乓”、“爬山”等锻炼身体的。庄子很穷,根本没条件去买“蛋白粉”、“固元膏”吃。因此,他不主张有意的“养身体”而是“养生主”,养好你的生命之灯,靠什么呢?靠“道法自然”,自然而然,不过度讲究“保健”就是保健,天天念念不忘“养生”、“保健”的人,实际上已生病了。如有的人太注意保健了,吃饭必须称过,几斤几两;每天吃一个蛋也不敢吃蛋黄;听说“阿胶”补血,天天吃,弄得腹胀腹泻……这就生了“保健病”,反而导致不健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