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医生的思考:欲救不能,欲舍不忍

医学,永远都不可能是一门单纯的科学。
医生,患者,家属,其实都一样,在面对不是依靠简单是非标准判断就能回答的问题上,在进退之间艰难的选择。我们选的也许不是答案,只是找一个平衡的地方,可以让自己的心,让一点遗憾,多一分心安。

1.那天急诊来了一个主动脉夹层的,46岁的男性,在劳作中突发胸背痛。血压竟然有两百多。我说你们家属过来吧,站在旁边的人说我只是邻居来帮忙的,家属交钱去了。

等的时候注意到抢救室还躺着一个病人,围着一大群家属。得知是一个女的被老公打了,重度颅脑损伤脑出血。

这边主动脉夹层的家属来了,是病人的弟弟。我简单说了一下病情和花费——显然那个花费的数字是完全超乎他想象的,弟弟面露难色。“要不先收住院观察观察?”弟弟问。“病房已经没有床了,要住只能住在ICU,而且这样的病人本来就应该住在ICU。”一个血压200多的夹层,收到病房走廊上,这不单单是工作量的事,这是医疗安全的问题。

做医生要知道自己的能力范围,有的事,你只能帮到这儿。

我知道这样的病人更是不要积极地劝,本来就没多少钱,真活下来,后续治疗的费用又岂是这样的家庭能承受的?你让人家已经花了十几万,到那个份上再放弃,你让这一大家人生活怎么继续?而且万一真弄个人财两空,他真有可能要跟你拼命。

也正是这个时间我才知道那个被老公打的女人,其实才23岁。神外科换了一拨又一拨的人,反复重复一个事实,已经脑死亡了,做手术根本没用。

两个病人的家属都在经历同一种情感煎熬,欲救不能,欲舍不忍。

2.欲救,进,不能;欲舍,退,不忍。

我送出院过主动脉瘤破裂的病人,临走时家属跟我说希望我跟病人说一下,就说是要给他转到北京的医院去,不要让病人知道,救护车的真实目的地,是回家。

我这样做了。

这没有什么可指责的,那是他们最后唯一能做的:虽然实际上已经没有办法,至少在精神上,我仍想让你知道,我并不是因为不爱你,只是我不再有能力。

3.一个主髂动脉骑跨栓塞的老太太,跟家属说了病人病情重,结果家属轮番见老太太最后一面。

在病情之初那几天,我想至少死马当活马医,处理一下各种并发症,多拖几天吧。
没想到的是,并发症处理得太好了。

结果老太太两条腿从大腿根部全坏死了,但是心肺肝肾功能维持在正常。老太太神志清楚能吃能喝,除了每天两条腿痛得要命。

我完全没有想到,竟然制造出一种比“欲救不能,欲舍不忍”更两难的境地,无论对于医生还是家属,都是一样。

我不忍去看那两条已经让人觉得恶心的肢体,但是每次看见老太太,真的不知道,我们曾经做的选择,是对还是错。

那根本就没有标准。

4.治疗方案应该保守一点还是积极一点,对于一个已知结局的病人,积极的治疗是否有意义,是否属于过度医疗?什么时候应该选择放弃积极的治疗?医生、家属、患者本人,谁有权利去选择把积极的治疗停下来?……

这些问题太宏大,早已超越了医学做为一门自然科学的范围。

医学,永远都不可能是一门单纯的科学。

医生,患者,家属,其实都一样,在面对不是依靠简单是非标准判断就能回答的问题上,在进退之间艰难的选择。
我们选的也许不是答案,我们只是找一个平衡的地方,可以让自己的心,让一点遗憾,多一分心安。

5.两周前,一个42岁的男病人从工地的脚手架上坠落,脾破裂,血气胸,全身多发骨折,失血性休克。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手术室人满为患的场面,麻醉科主任亲自坐阵,四个科室在台上手术,那是真正的浴血奋战,没有人知道,打赢这场仗有几成把握。

红细胞输了2000ml,血浆用了1600ml,值吗?

接近20个人在手术室里为一个人拼,值吗?

来源:(人人网《进·退》 作者:傅麒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