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中医学是一门整体医学?

一谈到中医学的特点时,人们常常会说,中医学是一门整体医学,整体观念是中医学最主要的特点之一,而在谈到西医学的特点时,人们常常会说,西医学是一门还原医学,还原分析是西医学最主要的特点之一。那么,为什么说中医学是一门整体医学?而西医学是一门还原医学?说中医学是一门整体医学而西医学是一门还原医学的道理在哪里?笔者试图从以下三个方面加以说明。

说中医学是一门整体医学而西医学是一门还原医学首先表现在中西医学对天人关系(人与环境的关系)的认识上。中医学对天人关系(人与环境的关系)的认识,就是将人与环境(包括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看成是一个整体,人的本身就是环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因而人与环境之间存在着密切的相互关系,这就是传统中医学天人合一的“天人一体观”。“天人一体”的整体观认为,人与天地同源,人与天地万物共同起源天地之间某种原始的、混沌的本原物质,并将这种原始的、混沌的本原物质称之为“道”或“元气”。如《素问•宝命全形论》说“夫人生于地,悬命于天,天地合气,命之曰人”“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等,因此,人同普通的天地万物一样共同参与构成宇宙这样一个统一的、有机的整体,成为宇宙这个统一的、有机的整体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人与天地相通,人体与自然环境之间是相互通应的,自然界的阴阳变化可以同步地影响到人体内的阴阳变化,如正常情况下,一日之内人体的阴阳有随着环境的阴阳消长而消长的现象,疾病状态下,疾病的变化呈现出“旦慧、昼安、夕加、夜甚”的现象,都说明了人体与环境之间的这种相通性。人与天地同理,人体与天地万物共同遵循着相同或相似的运动变化规律,自然界有什么样的运动变化规律,人体就有什么样的运动变化规律,如阴阳、五行的运动变化规律就是自然界与人体共同遵循的运动变化规律。人与天地相应,人与天地之间不仅存在着某种程度的“全息”对应关系,而且人与环境(天地)之间还存在着相互感应的现象,人体能够感知环境的变化并对环境的变化做出相应的反应,如人体为适应环境的变化而表现出的日节律、月节律、年节律等,就是人体对自然环境因素的变化而做出的一种生理性机能状态的反应,而疾病则是人体对不适应环境因素的变化而做出的一种病理性机能状态的反应。人与天地相参,人体生命运动的规律和现象与自然运动的规律和现象可以相互参照或参阅,自然界运动变化的规律和现象可以用来解释和说明人体生命运动的规律和现象,反之,人体生命运动的规律和现象也可以用来解释和说明自然界运动变化规律和现象。“天人一体”的整体观还认为,人与天地之间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个统一的整体,其根本原因在于人与天地之间有一种无形的“气”为中介发生着感应、震荡和传递的作用,故古人有“通天下一气耳”(《庄子•知北游》)之谓。西医学在天人关系(人与环境的关系)的认识上,则是将人与环境严格地区分开来,因而形成了天人关系的“天人两分观”或“天人对立观”。“天人两分观”或“天人对立观”虽然也承认人是自然进化的产物,人的生存离不开自然环境提供的物质和能量,但是人的生命一旦从自然中进化出来,就与环境(自然界)是互不相干的甚至完全对立的两个部分,人体(生命)有人体的运动变化规律,自然界有自然界运动变化的规律,人体的运动变化规律与自然界的运动变化规律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运动变化规律,不能用人体的运动变化规律来解释和说明自然界运动变化的规律,更不能用自然界运动变化的规律来解释和说明人体的运动变化规律,因此,研究人体生命的运动变化规律就必须与自然界严格地区分开来去进行研究。“天人两分观”根本不承认人与天地(环境)之间存在着以无形的“气”为中介的相互感应的作用,如果说人体与环境之间存在着某种相互影响与相互作用的话,那也是人与环境之间的以有形的物质、能量为中介的机械的相互影响与相互作用,如人体与环境之间物质、能量的代谢谢交换,以及环境与人体之间的理化、生物的作用等,这就与中医学所认为的“天人一体”的整体联系观是根本不同的。

医学是研究人体的健康和疾病的科学。中医学对人体与环境相互关系的认识决定了中医学总是从人体与环境(包括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关系的角度来认识和理解人体的健康和疾病的。中医学认为,正常情况下,人体与环境之间是一个协调、和谐、统一的整体,人体对环境表现出高度的适应性,而当人体与环境相适应性时,人体的脏腑气血保持着阴阳平和的状态,人体的脏腑气血保持着阴阳平和的状态就是中医学所认为的人体的健康态。但是,如果因为环境因素的变化(如“六淫”的侵袭或“七情”内伤等),使人体与环境之间的这种协调、和谐、统一的关系被打破,人体对环境就会表现出不协调与不适应,人体的脏腑气血就会表现出阴阳失和的状态,如气虚、血虚、阴盛、阳亢等,在中医学看来人体就产生了疾病。西医学是建立在人体解剖结构基础上的结构医学,在西医学看来,人体的健康就是人体的组织器官(形态结构)保持着正常的结构,如果人体的组织器官(形态结构)失去了其正常的结构,如肝纤维化、动脉粥样硬化、二尖瓣关闭不全等就是疾病。在这里,我们完全看不出人体的健康和疾病与环境的关系,如果说人体的健康和疾病与环境之间存在着某种相互联系的话,那也是由于环境中的各种生物的或理化因素,如环境中的各种细菌、病毒等微生物的感染,或者是由于各种毒素、物理因素的损害作用致使人体的形态结构发生异常改变的缘故。从对中西医学健康与疾病观的比较中不难发现,中医学认识人体的健康与疾病总是始终将人体的健康与疾病放在环境这个大背景中整体地加以考察和认识,认为健康就是人体对环境的适应,是人体机能状态的阴阳调和,而疾病则是人体对环境的不适应,是人体机能状态的阴阳失和,疾病的本质是人体对环境的不适应而导致的人体机能状态的异常。由于中医学在认识和研究人体的健康和疾病时,总是将人体的健康和疾病放在天人关系中(即人与环境的相互关系中)整体地加以考察 ,故人们又将中医学称之为“整体医学”或“天人医学”。而西医学在认识和研究人体的健康与疾病时总是割裂人体与环境的相互关系,将人体的健康和疾病从与环境的相互关系中“分离”开来孤立地去进行研究,认为健康就是人体形态结构的正常,而疾病则是人体形态结构的异常,因而人们又常常把西医学称之为结构医学。由于结构医学在研究人体的疾病时总是要求将人体的疾病归结、还原到人体一定的形态结构的改变之上,因此,结构医学的本质就是还原医学。

我们说中医学是一门整体医学还表现在中医学在研究人体的生命现象和生命规律时是真正地把人体当成一个整体来进行研究的。在中医学看来,人体是一个以五脏为中心,通过经络系统发挥“内属于腑脏,外络于肢节”的作用,把人的六腑、五体、五官、九窍、四肢百骸等各组成部分有机地联系成一个统一的整体,并通过精、气、神的作用来完成机体统一的生命活动。人体任何的一脏一腑、一官一窍、皮肉筋骨的生理活动都是整体生命功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机体的任何功能活动都是建立在与其他功能活动相联系的基础之上,处于统一的形气转化的整体联系之中。可能有人会说,西医学难道就不讲整体吗?如果说西医学只重部分(局部)不重整体、只讲区别不讲联系只是十八、九世纪机械唯物主义时期的医学,那么,现代的西方医学(现代医学)也讲究甚至特别重视人体各部分之间的相互作用与相互联系,同样认为人体各部分之间生理功能与生理活动是一个相互协调、相互制约的统一的整体,现代西医学治疗人体的疾病早已不是如人们所说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只看局部、不看整体的对“症”式治疗,而是建立在人体各部分相互联系的基础上的对“因”治疗,因此,现代的西医学也是一门整体医学。这个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但我们认为并不正确。我们说,判断一门医学是不是整体医学,要看这门医学是不是真正从整体上来研究和认识人体的,如果一门医学是真正地把人体当成一个整体来进行认识和研究的,我们就说这门医学是整体医学,如果一门医学不是真正地把人体当成一个整体来进行认识和研究的,我们就说这门医学不是整体医学。中医学是真正地把人体当成一个整体来进行研究的,而西医学则不是真正地把人体当成一个整体来进行研究的,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说,中医学是一门整体医学,而西医学不是一门整体医学。

何谓真正把人体当成一个整体来进行认识和研究?真正把人体当成一个整体来进行认识和研究,就是在认识和研究人体的生命现象和生命规律时以不破坏人体的整体性为前提条件,我们说中医学是一门整体医学,就是因为中医学在研究人体的生命现象和生命规律时没有破坏人体的整体性,它所考察和研究的对象主要的是人体的整体功能。在这里我们要特别了解什么是人体的整体功能,因为只有了解什么是人体的整体功能,我们才能真正理解为什么说中医学是一门整体医学。何谓整体功能?整体功能是笔者首创的一个概念,它是与结构功能相对一个概念,所谓的结构功能,就是人体的某一结构的本身所具有的功能,如西医学通常所说的心脏的循环功能、肺脏的呼吸功能、胃的消化功能、肾脏的泌尿功能等,都属于人体的结构功能。整体功能则是人体各组成部分在整体的相互联系与相互作用中所表现出来的功能。人们常说事物的整体大于它的部分之和,即所谓的1+1>2,显然,这个大于2的部分就是事物作为一个整体它的各个组成部分在整体的相互联系与相互作用中所产生出的新的功能,即整体功能。整体功能的实质并不是某种新的特别的功能,而是组成它的各个部分(结构)所有结构功能总体的外在表现。例如,中医学中通常所说的心主血脉的功能、肺主宣发的功能、脾主运化的功能、肝主疏泄的功能、肾主纳气的功能等等都是组成人体的各个部分(结构)之间在特定的相互联系与相互作用中产生的整体功能。由于整体功能是组成人体的各个部分在整体的相互联系与相互作用中所表现出来的功能,因此,考察和研究人体的整体功能,就必须始终将人体各组成部分放在与整体的相互联系之中去进行,即将人体看成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加以认识和研究,如果将人体各组成部分从与整体的相互联系中分割开来去进行研究,所得到的就必然不是人体的整体功能,中医学的特点决定了中医学是一门真正的整体医学。西医学也研究人体的整体性,但西医学所研究的人体的整体性,是建立在充分的还原性基础之上的人体的整体性。西医学在说明人体的整体性之前,总是要把人体进行充分地还原,即通过解剖学的方法人为地将人体尽量地分解或拆解成一个个独立“单元”或“部件”,如人体的心脏、肺脏、肝脏、脾脏、肾脏、大脑等各种组织和器官,西医学研究人体的整体性,总是在首先弄清这些组织和器官的结构功能的基础上,再运用整体综合的办法,来研究这些组织和器官的结构功能之间的相互作用和相互影响,这就是西医学中所说的人体的整体性。毫无疑问,这种建立在人体的还原性基础之上的整体综合,是以破坏人体的整体性为前提条件的,这与以不破坏人体的整体性为前提条件的整体医学是恰好相反的。正是因为西医学所讲的联系和整体是建立在还原性基础之上的,是以破坏人体的整体性为前提条件的,所以,我们说,不论西医学多么标榜自己已经发展成了一门多么完善的整体医学,但从本质上讲,西医学仍然是一门还原医学。

最后,中医学作为一门整体医学还表现在对“气化”的认识上。何谓气化?所谓的气化,简单地理解,就是宇宙天地间万事万物的运动、发展和变化。古人认为,宇宙天地间万事万物的运动、发展和变化都是在气的推动作用下实现的,即所谓的“气始而生化,气散而有形,气布而蕃育,气终而象变。”(《素问•五常政大论》),因而称之为气化。在古人看来,宇宙之中的一切事物无时无刻不处于运动变化之中,气化是自然界万事万物产生、存在、发展以至消亡的原因。如《素问•六微旨大论》中说:“物之生从乎化,物之极由乎变,变化之相薄,成败之所由也。”气化运动是自然界生生不息的生机之所在,一旦气化运动停止,正如古人所说:“不生不化,静之期也”(《素问•五常政大论》),整个世界将是一片沉寂而没有生机。气的这种推动作用,表现在自然界就是风、寒、暑、湿、燥、火(热)六气的消长与转化,春、夏、长夏、秋、冬五季气候的更迭,以及以生、长、化、收、藏为代表的五季物候的变化等,表现在人体,就是人体内的气、血、精、津、液、形等物质的运动和它们之间的相互转化等。可见,自然界一切物质的运动以及人体内一切物质的代谢谢和变化都是气化的表现形式。气是什么?用今天的观点来理解,我们认为,气是古人从事物之间(包括人体各部分之间)复杂的相互关系中抽象出来的一种虚拟的“模型结构”,是事物之间所结成一切相互关系的总和。古人说气是推动天地万物(包括人体)的运动、发展和变化的根本原因或根本动力,其实就是说事物之间的相互关系、相互作用和相互影响是推动事物的运动、发展和变化的根本原因或根本动力,这无疑是中医学整体联系观的重要体现。中医学把自然界物质的运动以及人体生命物质的运动归结为事物之间(包括人体的各部分之间)的相互关系和相互作用的推动,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说中医学是一门整体医学。而西医学却孤立地看待一切事物(包括人体)的运动、发展和变化,将事物的运动、发展和变化的根本原因归结于事物(物质)之间机械的相互作用和自身结构的变化。这种孤立地看待事物的运动、发展和变化的观点,其实也正是西医学作为一种还原医学的重要表现。

(文 胡登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