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最美的本草:与桔梗的奇妙邂逅

导 语:作为国内首部唯美中药暖心散文集,《遇见最美的本草》一书作者楚林将目光聚焦人间最美的草木――能够活人救命的本草。从中药说开去,把药理医理、博物知识、传说故事、处世体验、人生哲理有机地融合在一起,成就了五十篇美丽的本草故事。今天小编从中摘得一篇来给大家放松一下心情!


那天下雨,病人很少。快下班时来了一位患者,医院附近工地上的农民工。矮小但结实,黑黑的脸,稀黄的眉毛下一双大眼睛。他说嗓子疼,想开点中药泡茶,很重的河南腔。

王天柱、男、四十、河南邓县。他说我写。他瞪着处方看,眼睛很大,眼白多,眼仁少,还有点浑浊。他这样看,让我怀疑是不是把他的名字写错了。习惯性的写上玄参、麦冬、甘草、桔梗各十克,泡茶服用。这是经典的玄麦甘桔汤,养阴润肺利咽喉。把处方开完,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是王天柱,应该是王大眼,一双眼睛简直占了脸的二分之一。

见我看他,他羞涩地笑了笑说:“我不识字,没上过学。你能告诉我开的是什么药吗?”我挨着顺序念了一遍。他很高兴,脸红红地说:“有桔梗就好,我就想喝这一味。”

“以前喝过吗?”我问。

“喝过,还吃过呢,在我们那儿叫包袱草,它是我的福星。”他很兴奋的样子,大眼睛开始发亮。

“福星?”我有点诧异。

“是的,福星,你要是有兴趣,我给你讲讲。”他用浓重的方言急切地说。“不会耽误你们很多时间的。”他又补充道。

看他目光炯炯的样子,和我一起值班的小陈也来了兴趣,说就让他讲讲吧,反正现在也没病人。

他开始讲,可能是怕口音重我们听不懂,故意放慢了速度。

“十年前,家里太穷,我在一个深山的煤矿里打工,那种私人老板开发的小煤窑。你们知道的,小煤窑,塌方、冒顶、出水、瓦斯爆炸,不是出这事就是出那事,按住了葫芦瓢起来。每天去下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上来。可家里穷,小煤窑有一个好处,就是工资高,一天一结账,不打白条不拖欠。提心吊胆地挖了半年煤,还好,虽然也发生过小的意外,但没有生命危险。”

“到了秋天,中午,太阳懒洋洋的。吃了三大碗白菜汤泡饭后开始下煤窑。也是我运气好,临下煤窑时上了个厕所,排在最后面。我前脚刚下到窑底,后脚还在悬空,就听到里面轰的一声,还有工友在喊:‘快跑!’我脑袋里也轰的一声,下意识地转身就往上爬。马不停蹄地爬上来后也不敢歇脚,又跑,一直跑出几百米地才停下。顿时就瘫软在地。煤窑那边浓烟滚滚。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随手拔起地上的草就往嘴巴里塞。苦苦的,涩涩的,有感觉!我竟然真的还活着!”

“那一次瓦斯爆炸事故二十七名工友遇难。平静后,我才发现自己瘫坐在一片紫色的包袱花中央,嘴巴里塞进去的也正是包袱花。平时天天见包袱花不觉得,可那时看到紫色的包袱花,好亲切,好灿烂啊,真是世界上最美的花。我激动地在地上打起滚来,泪流满面。”

活着真是太美好啦,哪怕只是一株小草,渺小而卑微。

“可能是死里逃生后第一眼看到,从那以后,我就觉得包袱花是神花,是我的福星。”王天柱最后说道。黑黑的脸因为激动变得黑里透红,紫李子一样。幸好还有大眼睛,带点湿润,亮晶晶的,让紫李子生动了不少。

“真是重生的幸福。”我和小陈异口同声。

真要感谢王天柱,嘶哑着嗓子还给我们讲的这么动情。冥冥之中,一个人与某一种植物也许真有一种特殊的关联,它会在人生某一个重要时刻给你欢喜,给你解除病痛,给你重生的幸福和喜悦。从那以后,劫后余生的王天柱再也不愿意去给没有生命保障的小煤窑打工。

是的,包袱草就是中药里的桔梗。包袱花就是桔梗花,又叫僧帽花、道拉基。桔梗是它的根。

桔梗花,我见过,八月初开,紫色的小花漫山遍野。花开时特别美,浓浓的紫,清寂、梦幻、深情。最有趣的是花骨朵,见一次就不会忘,像个小包袱,有棱有角,鼓得满满的,如张开的风帆。有人说这个花骨朵更像小僧帽。的确,是很像,和僧冠帽简直一模一样。可是这样可爱漂亮的小僧帽,大概只适合给汪曾祺《受戒》里明海那样心思明净的小和尚戴吧?

桔梗是贫民的女儿,生长在寂寞荒芜的山岭。朝鲜族人特别喜爱,亲切地叫它“道拉基”,喊小闺女一样。“道拉基,道拉基,白白的道拉基长满山野。只要采上一两棵哟,就可以装满我的小菜筐哟,哎嘿哎嘿哎嘿哟,你呀,叫我多难过,因为你长的地方叫我太难挖……”这是朝鲜民歌《桔梗谣》。朝鲜女孩子采桔梗,边采边唱。桔梗花好认,桔梗却难采,因为如野草一样细小的花和叶,却长着又直又长的根,得用铲、用纤细的手,深深地挖,仔细地采,女孩子的指甲劈了,手背皴了,才换得桔梗装满筐。秋风里采桔梗,越采越伤悲。道拉基,道拉基,又冷又饿的女孩子们快快回家吧。道拉基,道拉基,是清寂的桔梗花在静谧的幽光里低回吟唱吧!

朋友去韩国给我带回一大包泡菜,包装袋上写着“让幸福再度降临”。打开一看,原来就是桔梗,白白嫩嫩,整齐漂亮,入口,酸、爽、甜、脆,一缕淡淡的清香,配上小米粥,还真有一种欲语还休的幸福味道呢!一问,原来桔梗花的花语就是“让幸福再度降临”。

素淡寂静,可蔬可药,在家常的饮食里也有百味芬芳,直抵人间烟火的幸福味道。我想,这才是真正的桔梗。

时珍曰:桔梗,当以苦、辛、平为是,此草之根结实而梗直,故名。这也是它的心性和个性吧!紫色的小花儿,不为红袖添香,不为附庸风雅,只为在秋天的凉风里,献出一钵晶莹似雪洁白如玉的梗茎,慰人间冷暖,释生命疾苦。

在琐碎的光阴里,有多少生命都和桔梗一样,不言不语,不卑不亢,不怨天不尤人,在贫瘠的土地上默默奉献。

猛然又想起了王天柱,他一定不知道包袱花的花语——“让幸福再度降临”,可是,经历了那场死里逃生的劫难,他会比谁都更多一份对生命、对幸福的珍惜。既然命运让他邂逅了桔梗花,桔梗花一定会给他带来“幸福再度降临”的好运。很久没见他到医院来过,什么时候碰见了,一定要告诉他桔梗花的花语,和桔梗花给他的祝福。

【本文选自《遇见最美的本草——一位临床医生的中药札记》(中国中医药出版社出版,楚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