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服药得中医——兼谈误药救治

李克绍

"不服药,得中医",是古人提示用药不当,易导致医疗事故的警戒性成语。药能治病,但用药不慎,亦能加重病情,治好病为上医,致病加重为下医。那么,不服药虽不能愈病,但也不至于出事故,就等于请中等医生看过了。

病因药误,自古有之。如《伤寒论》之坏病,《平脉法》中有"灾怪",都是误药造成的。《金匮要略·血痹虚劳篇》之薯蓣丸,张璐认为是纠正药误之方。他说"薯蓣丸专主表邪不解,误用凉药,侵犯肺胃,自上而下之虚劳。其主方全在桂枝汤和荣散邪,合理中丸兼理药误,君以薯蓣,大理脾肺。"可见虚劳病"风气百疾",都有由于药误造成的,至于后世因药误致使轻病转重,简单变为复杂的例子就更多了。现举《续名医类案·肿胀门》中一例为证:"胡念庵治俞翰林母,七旬余,患嗽喘痰红,常服滋阴凉润之剂,秋月忽患水肿,喘急难卧,日渐肿胀,饮食少进,进则喘急欲死,诸治无效。诊之,六脉弦大而急,按之益劲而空。日:此三焦火气虚惫,不能归根而浮于外,水随气奔,致充郛郭而溢皮膜,必须重温以化,否则不救"。乃以肉桂、附子、干姜、吴茱萸、五味、人参等药调治而愈。按:此案的病理,认为"三焦火气虚惫"是对的,但忽视了病因的研讨。一个素病嗽喘痰红之体,为什么忽然三焦火气虚惫而形成肿胀呢?原因在于案中所说"常服滋阴凉润之剂。"因为凉药清火,润药养阴,对于嗽喘痰红来说,固然有有利的一面。但凉药伤阳,润药滞腻,特别是"常服",日积月累,必致阳气被遏,气机不畅,导致三焦失职。三焦是决渎之官,上连肺而下连肾,三焦火气虚惫,肺就不能肃降以通调水道,肾也不能蒸动膀胱以化气行水,致使水随气奔,充盈皮膜,日渐肿胀而喘急难卧,方以姜附肉桂等刚燥之药,扶阳抑阴,解救药误,故能获愈。

先生对药误所致之"医病",体会尤深。下面再举几例有关药误方面的治案。

1.教师梁某,偶感咽喉不利,一医给以大剂量的麦冬、玄参、生地等药,服后自觉胸中热闷难忍,周身无力,烦躁不安,但抚摸体表,并无大热,先生知为风热失于表散,过用凉润,邪热遏伏所致。因予越婢汤一剂,烦热顿解,全身轻松。

2.吕姓妇女年近五旬,患臌胀半年余,骨瘦如柴,腹胀如臌,腹皮浇薄绷紧,扣之有鼓音。初病时尚轻,逐渐加重,以后竞至每进食一口,即腹胀难忍,以至不敢进食,甚至进食后也要想法吐出。先生观服过药方一叠,尽是神曲、麦芽、五谷虫、木香、青皮之类的破气消导药。诊其脉象,弱而无力。知为克伐过重,中气大伤,遂处张景岳圣术煎原方:白术微炒30克,炮姜6克,上肉桂6克,陈皮3克。药只四味,共服二剂,即胀消食进,恢复正常。陈修园极推崇此方,谓治蛊胀可用此方守服四五十剂。今此证竞以两剂收功,显然这不是什么水蛊血蛊之类的难治之证,而是屡经克伐之后,气虚不运所致,所以用辛温峻补,纠正药误,能迅即收效。

3.体校教师刘某,女,年近三旬,患胸闷气短已数月,愈治愈重,渐致上楼也很吃力,先生诊其脉象沉迟,查看病历,所服尽是枳壳、青皮、厚朴等宽胸降气药。瓜蒌仁一药,每剂皆有,初是每剂三四钱,渐增至每剂五六钱,粗略统计,共服瓜萎仁已近500克,其它破气药尚未统计。此显系开破太过,胸阳受挫,大气下陷。因用甘草干姜汤合张锡纯之升陷汤,去知母加桂枝与服。数服后,症状显著减轻,服至十余剂后,基本痊愈。

根据上述诸例,先生对药误变证的救治,归纳为以下几条经验:

1.一般情况下仍是寒者温之,热者清之,虚者补之,实者泻之,即"知犯何逆,随证治之。"

2.在个别大实有赢状,至虚有盛候,真寒假热,真热假寒,诊断确有困难时,查看过去的病历,找出其致误的药剂,反其道而行之。

3.在变证错综复杂,寒热不时,头绪纷繁,不可名状的情况下,以健脾保元为主。因脾为四脏之主,营卫生化之源,灌注四旁,运输上下,在误药之后,阴阳气血功能紊乱。难抓主证,没有重点,无可措手时,健脾保元,有助于充实四脏,恢复正常功能。所以古人治坏病,有专用参术等药,如四君、六君、理中、保元等方者。正如周慎斋云:"诸病不愈,必寻到脾胃之中,方无一失。""诸病不愈,寻到脾胃愈者甚多。"薯蓣丸中重用薯蓣,其中且有理中及四君,即寓有此意。

误药致病,不但可以用药纠偏,且可停药以俟自愈。《临证指南医案·痞门·孙案》云:"寒热由四末以扰胃,非药(指不对证之药)从日人以扰胃,邪热津液,互胶成痰,气不舒展,阻痹脘中,治法不但攻病,前议停药,欲谬药气尽,病自退避三舍耳"。"停药"这一着,可以算是纠正药误的又一条经验了。为纠偏而不服药,这就不仅仅是"得中医".而堪称为上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