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势》作者的老师谈访

2009-10-11 12:25 楼主
古谚云:「秀才学医,笼里抓鸡。」自古以来,众多医家皆有共识:若未深刻体悟中国文化及思想,便难以穷尽医道的精微。是以高举「不学易不足以言太医」、「医道同源」、「医为格物致知一事」等说者甚多。
近代以降,由于历史因素,使中医系的教育脱离传统路线,中西医汇通及中西医一元化成为现代中医教育的核心思维。全面吸收西方科学的长处,固然是使中医登上国际舞台的一大利器,但是向传统思想叩问顶礼,更是不可忽略的浚源壮本之道。
就中医系的教育现况而言,虽不乏坚实的科学知识与思维架构,但若谈到对传统医家的文化背景的深切认识,便往往付之阙如。因此,系学会一直期盼能寻得一位同时对中国传统文化及医家思想深入钻研的师长,并与之对话,希冀能为本系埋下生机盎然的文化种子。皇天不负苦心人,经过多方打听,系学会得知目前于台湾大学中文系任教的蔡璧名先生,不仅国学基础深厚,对中医更有深入的研究。于是系学会利用寒假的时间,特别向蔡教授进行专访。
约莫一个半小时的访谈过程中,教授精辟的论述,加深了我们对中医本质及如何学习的了解。以下是访谈内容,愿与全系同学分享。

教授简介

蔡璧名先生毕业于台湾大学中文研究所博士班,现任台湾大学中文系专任副教授,暨台大望月诗社指导老师,并身兼台大中医典籍研究社的指导老师,一向致力于传统医、道思想的学术研究。着有《身体与自然──以《黄帝内经素问》为中心论古代思想传统中的身体观》、〈五行系统中的色彩──试论色彩因何存在于系统化五行说中〉、〈《本草备要》中的认识观──以《本草备要》为中心重审阴阳五行理论〉、〈重审阴阳五行理论:以本草学的认识方法为中心〉、〈庄子「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新诠(上)〉、〈庄子「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新诠(下)〉、〈疾病场域与知觉现象:《伤寒论》中「烦」证的身体感〉、〈身外之身:《黄庭内景经》注中的两种真身图像〉等学术著作。另着有诗集《渡口芙蓉》。

访谈实录

问:可否请教授就您求学历程的各个阶段,谈谈与中国传统医学的邂逅与因缘?
答:
走上和中医相关的道路,不完全是意外。
小时候的我非常喜欢文学,大学联考后我只填了八个志愿,全部都是中文系。读中兴大学中文系时,我非常喜欢中国哲学,并且遇到了一名我很尊敬的老师:王淮先生。他时常在课堂上灌输我们这个观念:「女生不够聪明,不适合走思想。」,由于我实在太尊敬王淮老师,所以对这句话深信不疑,因此之后我一直认为自己会研究中国文学。不过当时的中国文学研究受西方学术影响甚深,如新批评法等理论,而我个人对此并不那喜爱与认同。
后来我考上师大国文研究所,当时师大正处于经学研究的全盛时期,而经学同时是师大研究所的特色,所以我有计划的在硕士班修完五经的课程。当时我已经打算要研究经学了,但有天和一群同学到图书馆找数据时,突然有位同学感叹道:「外面阳光正好,我们却要在这里做这些事情,一、两百年后,我们也许就像某些经学家一样,只留给图书馆一个名字。」
忽然间,我有点不太想就此埋首经学研究了。
后来我的指导老师周何先生给了我关于礼学方面的题目,回去看了那个题目之后,过了两个礼拜,我对老师说:「老师,对不起,这个题目相关的文献资料不够壮美,无法让我燃起研究的热情与感动。」
那年寒假我到中国大陆,在北京图书馆寻找论文数据时,凑巧看到文革时代刘少奇打算废医存药的相关文章。他认为中医理论在现代已经行不通,但中药无罪,仍有许多利用价值,我们仍可用西方医学理论指导中药的运用。现在不管在日本、中国大陆,甚至是台湾,很多中医都已走上这条路。
当我接收「中医理论不行」论点的一剎那,身为中文系人的本能反应油然升起。中医的理论在现代不是还没有好好被人研究过吗?还没有进行研究,就让人否定了这门学问,岂不是被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真是冤枉至极。那时我想,或许我可以做这个题目。
回台湾后,我便跟指导老师说,我想改作传统医家思想的研究,老师听了非常紧张,因为那个年代没有人在中文系从事「身体」研究,也没有人在历史系作「医疗」方面的题目。老师说如果我坚持作医家思想,可能会考不上博士班。与老师讨论后,采了折衷之道,我的硕士论文就写五行思想,好歹五行思想也是先秦诸子的一家,应该「合法」,老师听了也勉强接受。我那时写这题目十分自在,因为我真的很想了解这门学问的来龙去脉。
研究这个题目的过程很有趣,有天我无意间翻到一本生理学专著,是日本人在中日八年抗战期间,以中国人为活体解剖对象的研究书籍。过程极不人道,但那本书至今仍难以超越,从中可以看到非常真实的人类活体脏腑颜色。我那时发现,五行理论的色彩配应和真正的身体居然如此契近。后来参考了星象、土壤等方面的研究,我觉得五行学说的起源应该有一些经验基础,不是穿凿附会,也不是许多近代中国学者所认为的──幼稚的机械循环论。
后来我考上台大中文所博士班,不再受到限制,就开始作传统医家思想研究,并决定研究《黄帝内经》。我找了一位治学方法非常严谨,功力也很深厚,并且能让学生自由发展的指导教授:林丽真先生,开始作这个题目。当时我把整部《黄帝内经》做成电子文件,将王冰注、林亿、高保衡校正的文字一一输入计算机,一边点校,一边写论文,把所有观念从一个小饤饾,慢慢荟萃,发展茁壮。从逐字消化,以及查阅生难字词,在批注的过程当中,我发现把脉的功力竟随之增进,便对这门学问愈加感兴趣了。
初到台大任教时,我的资历尚浅,第一年申请的计划是《黄庭内景经》,当时的想法是,从《黄帝内经》里我知道了中医的身体,那「丹道」的身体又是如何?
那段期间由于经费有限,助理很少,而我习惯先做半年的研究才提出计划,所以我便想,不如在《黄庭内景经》完成前先做些东西。当时突发奇想,想到一般人都是透过一本书来了解本草,但我想到另一条途径,透过研究汉代至民国的本草书籍,对每一味药的历史做一个纵观的了解。最后决定从「本草学中的认识观」切入,并以此计划申请国科会的补助。
初步搜集的历代本草著作便已超过百本,若仅依靠个人的力量,显然无法完成爬梳的工作,于是我召募了一些助手,主要来自我所教授的大一国文班上的学生,他们同时也是望月诗社的成员。这些学生的国文程度都有一定水平,我制定凡例,请他们帮忙剪贴、收集并整理重复或类似的内容,后来便将《神农本草经》里所列出的三百六十五味药的历代流变都整理完毕了。当中耗费的人力十分可观,起初我曾想过自掏腰包,但没想到一下子就花去十余万,把我吓坏了。因为历代的资料太多,而书籍也很昂贵,即便让学生到图书馆或中国医药学院印制数据,同样需要一笔支出。后来我决定义务帮学生上中医课,而他们则相对地帮我工作。当时甚至还有几位欲报考中医检特考的学生闻风而来,他们认为与补习班动辄数万的上课费用相较,用义务工作换取免费的中医课程非常划得来,于是一年内,我的学生从个位数累积到上百人,我甚至必须向学校借教室上课。虽然是编制外的课程,我仍然认真准备,甚至为了增进学生的理解而做了精美的投影片。例如《伤寒论》便用图片分解每一条经文,让他们认识病机。于是我在做《黄庭》计划的两年中,本草计划的申请已有初步规模,《黄庭》的研究计划结束后,就接着做本草。
除了医家思想之外,我个人非常喜欢庄子,所以研究计划也一直依违在这两者之间。由于当初台湾大学是以先秦诸子学门的专长聘用我,因此我谨守本分地,一篇道家论文、一篇医家论文交错发表。发表医家论文时我往往会有些踌,因为审查的人向来都不是中医系的教授。而国内有一些研究领域跟医疗相关的学者,对这套学问却不一定认同,他们难免会觉得我的论文充满「宣扬中国文化伟大论」的思想──这是对我论文的评语中,一句令我十分惊讶的话。
我认为在技术之外与内,看待这门学问的眼光真的很不一样。我早年认穴位的时候也要经过背诵,可是现在却觉得不需要背,只要一个人站出来,穴道的名字就在那里了。同样地,每多读一次《伤寒论》,我都会觉得又比上回进步许多,但这种感觉并非「我觉得进步了」,而是「我去年怎讲解得那糟?」自问去年怎没有发现呢?
后来因缘际会参加了中研院民族所余舜德先生所领导的读书会,本来个人子计划的研究题目是「中国传统思想中的坐相与身体感」,可是第一年读书会主持人设计的题目是「物与身体感」。他说不一定要篇篇都写自己原初申请的题目,只要在三年计划完成前写好该题即可。正好这年暑假我拜一位上海的经方老师为师,投注了大量精力重习《伤寒论》,而暑假时我觉得自己实在离不开这本书,也不想离开这个主题,于是就从《伤寒论》里找寻研究题目。那年刚好遇到几位性情忧郁的学生,成天将「烦」字挂在嘴上,我的论文题目就此诞生:〈《伤寒论》中烦证的身体感〉。伴随着《伤寒论》的学习,从经典缜密的叙述切入,了解中国人如何认识「烦」,以及烦证的身体感。
近年台大成为五年五百亿经费补助政策的对象之一,学校为了提升通识教育的内容,找我开大班通识课。几经考虑,为了同时满足中文系阅读经典的需求以及一般学生修课的需要,我尝试开了:「医家经典中的身体论述」。上课讲义原建构自我的几篇相关论文。由于当初论文撰写时即考虑文科读者对这个领域可能不甚熟悉,所以诠释原典力求浅显详细。每堂课我上完九十分钟的演讲课以后,便让TA带领三十分钟的体验课,在各组分配到的体验课教室教导同学舌诊、脉诊及足六经的穴道,因为唯有实际体会过,才能相信和接受这套理论。这门二百多人的课程排在早上一、二节,我通常在八点十分抵达教室,每周比我晚到的学生大约只有五人,他们彷佛觉得晚到教室就吃亏了。
学期中我列出一些参考书目,主要是《内经》、《伤寒论》的缮本、标点本,和其它的参考书籍。后来我发现买书的状况非常热烈,虽然这只是参考书目,而非必读书目。此时,我深刻觉得若是只是授论文的内容似乎有点对不起同学的用心,而考虑更换课程内容。最后我被一位中文系学生的热诚感动。记得刚讲完《黄帝内经》,准备讲《伤寒论》的时候,那位学生下课后来问我:「请问老师,我回家要预习哪个部份?」我说先预习「太阳上篇」。她又说:「预习完太阳上之后呢?老师,我从这个礼拜到下礼拜都要一直念这一科。」当下我决定换课,那时学期还剩八周左右,我打算教完《伤寒论》。我的助教都曾在寒、暑假集训时听过我讲《伤寒论》,有些人不止听过一遍,我常与他们讨论,一边修正教学方式,直到学生能跟得上进度。课程非常吃重,要读的内容很多,到了最后一周,我发现课上不完,便和学生讨论是否要删减或压缩课程,但他们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最后决定在期末考当天早上七点准时加课,八点半进行期末考。可见这些台大学生初次接触传统医学的心情,是极感兴趣的。
我也曾想过,若年轻时选择了中医系,会否更加如鱼得水?但如今我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读医书时,助长我最多的其实是道家思想,因为《庄子》书中有许多关键性的语言,例如「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辨」。如果不知道五运六气,很难深入这个领域,了解医书以后,我觉得医书和《庄子》成书的文化语境,似乎比庄子历代的注家更为一致。疏通《庄子‧逍遥游》的「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辨」,后来成为我升等副教授的论文。阅读医书对在我研究庄学的过程中其实有很大的帮助。例如我昨天读杨继洲所著的《针灸大成》,讲到任脉的内容,与庄学有非常密切的关联,中国人讲「医道同源」,诚非虚言。医、道两家实有千丝万缕的系连,我的研究因而能够齐头并进,研读医书使我更了解庄子;研读庄子则让我更通透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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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0-12 22:28 2楼
看了觉得很感动,更坚定了我要学习中医的信心
2009-10-21 17:06 3楼
我也要学中医,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标准 .
2011-06-05 08:40 4楼
《药势》的作者不是jt吗?

这个教授是jt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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