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药”“汗火”之“蒙汗”新说

转自 汤一笑的博客


近日读郑金生《药林外史》一书,其第九章论说了古代“蒙汗药”的问题。提到对于蒙汗药的名称来历,学者有不同观点:多纪元简的 “蒙翰”说,语出《十便良方》(1196年)所引南宋《鸡峰普济方》(1133年):“解中毒蒙翰,昏闷不省”,但今本《鸡峰普济方》却是“蒙昧昏闷不省”,原本用词到底为何还是个问题,多纪元简的朋友山田宗俊又考证“蒙汗”是“闷”字的反切,“蒙汗”药即“闷”药;陆澹安的“蒙汉”说——可以麻翻汉子(张宗栋:难道不能麻翻女人?何能独称“蒙汉”?);张宗栋山东方言“瞑眩”说——方言“瞑眩”错写成“蒙汗”(评:也有些勉强,未见有相互替换使用的资料);以及方晓阳、陶晓葵的“汗蒙而不发”说——服用曼佗罗花后的生理反应,汗腺分泌受抑制不出汗,此说有一定影响,但我以为“蒙汗药”有各种配方,未必都是茄科植物的东莨菪碱起作用。


为此我查了一下资料,有所发现,也提出一个新观点:蒙汗药名称的来历,大概是宋元时代江湖昏迷药“懵药”与“汗火”的统称,不过“懵”字民间简写成“蒙”字而已。“懵药”一词见《元典章•刑部十二•掏摸》:“李广志明招摘取蔓罗、草麻子修合懵人”“刑部议得李广志所犯,用懵药令吴仲一食用,刀割取钞。”这是发生在元代早期公元1306年的案件。“懵药”大概是比较正式的书面用词,相当于现在所说的“迷药”; “懵药”一词后世一直有用,但简写成了“蒙药”,如清代《聊斋志异。老龙船户》有说:“盖此等贼以舟渡为名,赚客登舟,或投蒙药,或烧闷香,致客沉迷不醒。”宋人爱使用“懵”字,如北宋沈括在《补笔谈》中谈到一种坐掔草——“能懵人,食其心则醒”。可见“懵药”一词估计宋代已经使用。北宋沈括及苏轼撰《苏沈良方》卷第五的“白雪丸”条中有“予每遇头目昏困,精神懵冒。”卷第九“柞叶汤”中有“元丰中,丞相荆公疽发背,医攻之,皆不效,渐觉昏懵,都不省人事,势已危甚。”南宋许叔微公元1132年《普济本事方》卷第二“硫磺丸”中也有“懵冒”一词。此时医书中的“懵”与“蒙”已经相互代用,如南宋宋仲甫《女科百问》卷上第十七问中有“……冒者冒蒙之冒。世为昏冒者是也。”


注:坐掔草即坐拿草。《本草纲目》 [草部第十七卷 草之六坐拿草],与曼陀罗花等毒草并列。植物基原不明。叶国荣 蒋永海等考证认为坐拿草的原植物是茄科植物紫花曼陀罗,属于薄叶型的曼陀罗。


“汗火”是当时的江湖切口(暗语),如《全像古今小说•宋四公大闹禁魂张》:“ ……侯兴老婆看见了,动心起来,道:‘这客长,有二三百只钗子!我虽然卖人肉馒头,老公虽然做赞老子(隐语,指盗贼),到没许多物事。你看少间问我买馒头吃,我多使些汗火,许多钗子都是我的!’”《全像古今小说》是“三言”中《喻世明言)的初版本,其中的《宋四公大闹禁魂张》是宋人话本,“汗火”也是迷药,大概是“活”字的反切,江湖谋财害命的药物大概有死药(毒药)和活药(迷药)之分。

元代初年“小汉卿” 高文秀的经典杂剧《黑旋风双献功。第三折》中(正末背科,云)(李逵):“我随身带著这蒙汗药,我如今搅在这饭里。他吃了呵,明日这早晚他还不醒哩。叔待,你吃,你吃。”此段中李逵所说的“蒙汗药”大概是目前能查到的“蒙汗”一词的最早出处。这个时间也比较吻合,大概宋代称为“懵药”与“汗火”的江湖昏迷药在元代初年或更早些就被文人统称为“蒙汗药”了,基本与此同时,官府文书中江湖昏迷药还是习惯称为“懵药”(见前)。随着大量戏曲、文学作品的渲染以及鸡鸣狗盗之辈现实中用之谋财害命成为市井故事,“蒙汗药”的大名就在民间流传开来。

以上推测是为一说,资料尚不够翔实,供史家参考。



宋元时代江湖蒙汗药的盛行大概是当时医药知识大普及、大交流的副作用。或也与唐宋时期政府军队经常大规模使用这类迷药有关。北宋前期的1045年,五溪蛮反,杜杞在环州平叛时,发生了以曼陀罗酒杀降失信事件。所诱杀降兵人数有多种说法,《宋史。杜杞传》中说“诛七十余人”,北宋曾巩《隆平集》卷二十说“六百余人始与盟,置曼陀罗花酒中,既昏醉,悉杀之”;而北宋司马光《涑水纪闻》中说“尽杀之,凡数千人”,实不知到底醉杀了多少人。杜杞为此遭到了御史梅挚的弹劾。杜杞所为大概是向前辈安禄山学的,《旧唐书•安禄山传》:“……(安禄山)既肥大不任战,前后十余度欺诱契丹,宴设酒中, 著莨菪子,预掘一坑,待其昏醉,斩首埋之,皆不觉死。每度数十人。”两者都是在少数民族地区使用,使用的药物稍异,但都是茄科植物,用药可能有一定的继承性。毒药自古就是常用战争武器之一,古今中外皆然,中外古代兵书多有讨论这个问题。战争中对敌人使用毒箭、毒烟、饮食中投毒是打击敌人的高效方法。北宋军队就大量使用毒箭,1083年,仅政府一次调拔给兰会路的药箭就达25万支。古罗马弗龙蒂努斯的兵书《谋略》中(成书于公元84年到96年之间),就有以曼陀罗酒胜敌的战例。我国古代的情况可参考龚纯《毒物在我国古代军事上的应用》一文。古代军事中毒药多用,用迷药却不多见,但迷药也可算是一种慢性轻度毒药吧。总之,宋代官府大规模使用迷药、毒药可能也对民间市井产生了一定的不良影响。


注:高文秀,生卒年不详,约生活于1250——1290年间。东平(今属山东省)人。元初著名戏曲作家。